時光與土地的回聲……
——2015，山西呂梁四題              
 
劉虔/文
 
之一:  陽光照耀著的日子
一一臨縣。傘頭秧歌
 
怎樣的奇妙陶醉了這滿眼的黃土高坡？
這是陽光照耀著的日子。
落在云頭的風，漫天一聲吼。
裹挾著鑼鼓嗩吶啟動的雷鳴。
裹挾著雷鳴一樣呼嘯不息的鄉村的魂魄。
就這樣，翻一個跟斗，再一個跟斗，
大塊大塊的黃土，
一群醉酒的莽漢，
急如星火，
擁堵騰挪，
齊刷刷地都奔上了高坡。
此刻此地，正是我日夜思念蜿蜒入海的黃河呀，
還有呂梁山下這歡跳著的傘頭秧歌！
 
這是陽光照耀著的日子。
歌舞翩躚，楔入大地在訴說。
歌如大風，風也是歌。
黃土地的呼吸就在這樣的歲月里疾走。
看那傘頭秧歌在舞動。
舞動著整片整片的山河。
每一朵傘花仿佛是天女撒落香息。
朵朵傘花爭相展示火焰的熾熱。
傘花下，都是我熟悉的面孔呀:
綴著山梁梁紅棗樹上的月光。
還有玉米結籽黃燦燦秋日的醇厚。
靈性與血性的炫舞。
山與水的和弦交響的清澈。
而那夢幻之想搖蕩著的情話，
更以舞者的勇氣串村走巷。
走過三月陽春和落日余暉下的約定，
在草地盛開的野花上，一吐芬芳。
歌聲，止住了流血流淚的疼痛。
汗浸泥土的日子，生動得通體發亮。
 
大風起兮，歌飛揚。
風之舞，歌之吹，遍城鄉。
當棗花始放，滿園滿坡盡香蕊。
當麥子熟稔，如少女懷春的思想。
當男兒投筆從戎，走進軍營。
當愛被愛擁抱在愛的殿堂。
嗩吶叫了。
鑼鼓響了。
人心醉了，天光朗朗。
傘頭秧歌，又如約開場了。
這樣的日子，演繹不綴數百年。
這樣的日子，就是陽光。
陽光一樣親和，照在黃土高坡上。
 
這是怎樣的奇妙？
又是怎樣的歡樂?
一朵一朵，是飛舞的傘頭。
一聲一聲，是動地的秧歌。
風一樣，火一樣，染就這黃土高坡的美色!
           
(2015/11/3)
 
之二:  不，這不是最后的浩蕩
一一石樓。黃河奇灣
 
懷想遠方與遼闊的力量。不舍。不懼。不讓。
卻把自己給了所有生死不渝呼告自由的信仰。
大地之上，人間有殤。
這是自由人的王。
從巴顏喀拉山奔涌而來的大河啊，
穿越的苦難與坎坷太多太多。
就像命途多舛心猶不甘的老人，
那一日，竟躑躅在陽光下的黃土高坡。
他已然有些疲憊了。
不想再用浩蕩不羈的清流
去撞擊隱伏在大山里的時間的瘋魔。
他想休息，想喘一口氣。
走到呂梁山下一個叫馬家畔的小村。
他借宿了一夜。
他把腿擱在一坨黃土堆上，
歇腳了。
頭上，是星空蒼茫。
心上，有風起云蕩。
他靜思了一夜。
他夤想到天亮。
然后，決然起身，再出發。
在他歇腳的地方，
便有了這一處紆緩的河灣，
有了這河灣記憶中的些許憂傷。
然而，不計歸程的大河呀，
心里始終惦記著的，是他的海洋。
他還要往前奔流。
他還要盡情傾瀉。
他還要帶著狂烈的疲憊，
也帶著全部兒女的希望，
忍住一路悲壯的傷痛與期許，
鷹隼一樣翔舞，
鷹隼一樣張開每一個搏擊的日夜，
只為奔向更遠的遠方，
奔向最后涅槃重生的浩蕩。
這就是我們的父親，
我們的宿命，
我們的前程，
我們的不竭不涸的血性與氣力，
我們倔犟如鐵矢志如箭的老人河啊!
   
大地之上，人間有殤。
自由啊，是我們唯一的信賴與力量……
                                          
(2015/11/4)
 
之三: 走在時光老街的石板路上
——臨縣。磧石古鎮    
 
一只小船，走過了風浪，走不出時光。
但卻卸下了欲求，沒有了槳，也沒有帆……
就這樣停滯在磧口古渡口的河灘。
靜靜的時間里停滯著靜靜的安然。
走進磧口。這是古鎮遞給我的名片嗎？
 
時光搖曳秋紅。千重。萬重。
而古鎮在老著。
古鎮老街上已然煎熬了幾度滄桑。
但卻拒絕遠方城市鋼鐵水泥堆砌的誘惑。
蒼茫。內斂。樸厚。勝過百年陳釀。
老著的古鎮上有老著的云彩。
一色的古舊民宅，斑駁老墻。
一色舊時的清韻，在陽光下流淌。
風，拍擊著過往時光的身影。
古鎮在重新集結，打開所有記憶之窗。
撥開煙塵，是別樣的人間風情。
一樁一樁往事都敞開了胸襟。
游人們漫步輕移，穿過街頭巷尾。
在古宅里駐足，讓目光瞬間接通百代。
老街老了，卻有不老的情懷。
一心想挽住游走著的歷史。
挽住歷史蒼老的青春與生命。
好給后人去解讀生命與青春的蒼老。
但古鎮依舊在老著。
只是沒有半點疲憊的模樣。
沉睡著的曾經，都被生生地喊醒了。
那些被遺忘的故事又重現光芒。
仿佛又在重走古鎮老街的石板路。
回溯著過往時光的容顏。
老舊的歷史竟活躍得如此鮮亮。
征戰與商旅、馬隊與駝鈴還有家族的悲歡，
就像街頭擺上地攤的那些屑小玲瓏的舊物，
給每一朵訝異的目光送達著陳年幽韻。
讓人世間的沉思
在靈魂的愉悅里聆聽歸來者不老的樂章。
 
黃昏。腳步輕輕。邁過高原上的山嶺。
一年搖曳的秋光又走遠了。
而古鎮，還在老著。
古鎮的時光，也一起在老著。
不老的，是人心的摯愛。
人人心上攢得緊緊有血有肉的思量與向往啊！
             
(2015/11/5)
 
之四: 生命。生命。穿越的風景
——臨縣。千年棗樹
 
呂梁。臨縣。黃河岸畔。棗林森森……
我仰慕著一棵棗樹。棗樹。
那是壽愈千年依舊結著累累碩果的棗樹。
油然而生片羽靈光，環繞著她安詳地飛舞。
那是我滿心的感動與感悟，憐愛與敬愛……
那么，就讓我輕聲地呼喊你吧:我的心！
 
我的心啊。我的生命。我的風景。
那是一顆頑強而斑駁，拚死摯愛生活的心呀。
一顆心，一顆堅執不屈銳如時光之劍的心。
一顆不因時光之累而能穿越隕落與死亡的心。
一顆紅得發亮，熾烈得滾燙的心。
紅瑪瑙一樣充盈著熱血熱情熱望的心。
那是午夜的紅燈籠，只為放牧著愛與火焰。
期許。承諾。回報。篤行。從不謊言穢語。
那是一顆鄙棄狡狤，懷抱至真至純的心。
一千年的霧障與陰霾不曾淹滅的心。
蟲蟻與旱魃也曾年年光顧，從不停歇。
然而，即使暗渡陳倉，也不能把它吞噬。
頂住雷暴施虐。躲過斧鉞之吻山火之野。
只因命運之神在天的護佑固若金湯。
而地母的懷抱更有地母獨有的慈悲與博愛。
一顆心，與陽光同在，與風雨同在。
守時有約，更與八月收獲的喜悅同在。
 
黃河岸畔。我仰慕著那棵已愈千年的棗樹。
仰慕從根部崛起的不泯的淵藪。
仰慕棗林不落的晨光，疼痛中的笑靨。
仰慕大地無言的精魂，秘藏了神諭的城府。
仰慕生命，仰慕穿越時空蔚為壯觀的風景。
我的心啊，你是我不負一生托付的光榮……
              
(2015/11/6)
 
 
本文作者（右一)黃河情傘頭秧歌傳媒公司董事長安艷芳
 
作者簡介：
 
劉虔，男，出生于1939年7月，漢族，湖南武岡人。1962年畢業于武漢大學中文系。曾任北京工商管理專科學校、北京工業大學語文教員及校報編輯，1980年調入《人民日報》文藝部，任高級編輯。1961年開始發表作品。199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著有散文詩集《春天，燃燒的花朵》、《心中的玫瑰》、《思戀之聲》、《夜歌》、《大地與夢想》選集，傳記文學《英雄之星——楊靖宇的故事》，報告文學集《拒絕平庸的年代》等。
 
其作品曾獲1986年杜康杯散文獎、1991年《大連日報》五彩城散文大獎賽一等獎、2001年《共和國的脊梁》報告文學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