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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和姑娘(第三屆小說三等獎)

    關(guān)于豐陶鎮(zhèn)的由來,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是說“豐陶”兩字來自于“豐年自陶然”這句詩,而此詩的作者早已經(jīng)無跡可考了。
    豐陶鎮(zhèn)水多河多,一條河流正從鎮(zhèn)中穿過。所以豐陶鎮(zhèn)的空氣是常年的潮濕溫潤。又因為鎮(zhèn)里到處可見大片大片的荷塘,這潮濕溫潤里又裹挾著化不開的甜味,而人們對這獨特的氣味都習(xí)以為常。鎮(zhèn)民們都安土重遷,不太喜歡走出去。一些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出去打拼幾年后都毫無例外地回來了。他們說,外面的空氣污濁的很,還是豐陶鎮(zhèn)的空氣新鮮甜潤,聞著舒坦。
    人們堅信,哪里也比不上豐陶。
    豐陶鎮(zhèn)的邊界長著一棵老槐樹,據(jù)老人們說,豐陶鎮(zhèn)可是出過神仙的,而且就是在老槐樹下成的仙。因此老槐樹就成為鎮(zhèn)里善男信女的圣地。每逢年會,樹枝上便掛滿了祈福的紅布條。樹下設(shè)有祭壇,終年香火鼎盛,煙霧繚繞。
    不見當(dāng)年升仙人,唯有古槐枝葉深。老槐樹已有兩人合抱那般粗了,老槐樹多大歲數(shù)了?豐陶鎮(zhèn)有多久的歷史了?這連鎮(zhèn)上最長壽的老人也推算不清。不過他們深信不疑的是,豐陶鎮(zhèn)和老槐樹是同歲的。老槐樹每長一圈年輪,豐陶鎮(zhèn)也隨之增了一歲。
    幾百年了,這棵老槐樹依然駐守在鎮(zhèn)口,歷經(jīng)風(fēng)風(fēng)雨雨而巋然不動。一代代的鎮(zhèn)民們就在老槐樹的庇護下,安居樂業(yè),生生不息。
                 
    大家公認(rèn)豐陶鎮(zhèn)有兩絕:一是鎮(zhèn)西頭的舊藍(lán)染坊,二是鎮(zhèn)南頭的永和茶館。
    鎮(zhèn)西頭的舊藍(lán)染坊專做藍(lán)印花布,坊主是一個叫繡容嫂的女人。繡容嫂做的藍(lán)印花布,色澤厚重,紋飾清晰。拿來制成蚊帳、被面、頭巾、門簾、掛軸,是最合適不過了。
    繡容嫂四十了,卻風(fēng)韻猶存。繡容嫂丈夫去世的早,只留下了一個女兒,名叫阿和。繡容嫂辛辛苦苦把阿和拉扯大,日子雖艱難些,繡容嫂也從未讓女兒受半點委屈。
    阿和這個小姑娘啊,可以說是人見人愛。出落個靈秀清麗的模樣,長著一對兒烏漆漆的眼珠、亮晶晶的瞳孔,柔順頭發(fā)齊肩披著,或是用一根絲緞束著。穿著牙白色夏布小褂,黑洋紗的褲子,腳踩著細(xì)草鞋,嗓音清亮甜脆地喊著“叔叔”“伯伯”,左鄰右舍見到阿和都樂得合不攏嘴,都想把小姑娘抱起來親一口。
    按常理說,這染坊的獨門手藝應(yīng)該傳給女兒的,傳給外姓不牢固,不傳這門手藝就會失傳。可倔強的繡容嫂從不讓女兒碰染缸,偏偏去請了先生,教阿和讀書寫字。她說不想女兒走她的老路。
    其實這藍(lán)印花布無非兩種,一是藍(lán)底白花,二是白底藍(lán)花。而紋樣圖案卻絢麗多姿,千變?nèi)f化。以藍(lán)草做染料,從蓼藍(lán)草中提取靛藍(lán)。把鏤空花版鋪在白布上,用刮漿板把防染漿劑刮入花紋空隙漏印在布面上,待干后放入染缸。手工藍(lán)印花布會形成冰裂紋,每此出工的冰裂紋都不相同,正如鈞瓷開片,燒制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非得釉裂的那一剎那,才能看到那些令人沉迷陶醉的暮沉霞飛,星辰滿天,寒鴉歸林,杏花江南……
    當(dāng)人家問到為何給染坊取名為“舊藍(lán)”時,繡容嫂總是笑而不答。倘若被好事者問急了,也就頂多回一句,我一個不識字的睜眼瞎,哪懂得什么取名啊?凈是胡想罷了。
    阿和長到十八歲時,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身荷葉邊寬袖衣,藕青色百褶裙,越發(fā)顯得如一朵梔子花般清新淡雅。再加上讀過書,和別家女孩兒相比,更有一種端正大方的氣質(zhì)。街坊們都私下議論,也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子,能有幸娶到阿和為妻。
    但是阿和像鎮(zhèn)里其他姑娘一樣,還從未沒走出豐陶鎮(zhèn)半步。就連鎮(zhèn)南頭的永和茶館,她也很少去。
                
    鎮(zhèn)南頭的永和茶館,是李家的產(chǎn)業(yè)。茶館掌柜是個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大家都喊他阿福。阿福老實憨厚,又勤快麻利。偌大一個茶館,竟也沒有請一個幫忙的伙計。阿福一雙手就可以包攬一切,整日穿一身粗布短衣在茶館里忙活。不論誰喊他添茶倒水,他都連忙笑呵呵的應(yīng)聲。不論是商賈巨富,還是落魄窮旅。阿福都是一樣的殷勤周道,從不分客人的高低貴賤。
    這李家祖上原是擔(dān)茶賣茶的,擔(dān)子雖小,也五臟俱全。每擔(dān)一副,錫爐兩張,杯箸、調(diào)羹、瓢托、茶盅、茶船、茶碗,應(yīng)有盡有。到了阿福爺爺時,就有了設(shè)在大道旁樹蔭下的“野茶館”。茶客們坐的是高臺土凳,用的是粗陶簡碗,喝的是大口涼茶,說著村野鄉(xiāng)話,就著濁酒小菜,斤餅斤酒,自在逍遙。經(jīng)過幾代的積累,到了阿福爸爸時,終于開了一家體面的茶館,阿福爺爺大筆一揮,就起名為“永和”了,和氣生財嘛!
    永和茶館是古老的明清磚木式結(jié)構(gòu),三層的小樓。門前紅柱上刻著一副楹聯(lián):
    不論東西南北客,坐坐再去。
    管它風(fēng)花雪月事,緩緩而行。
    青瓦檐頭掛有一串木板招牌,刻著“毛尖”、“雨前”、“雀舌”、“大方”等茶名。推開紅漆木雕的大門往里走,可以看見整整齊齊擺著的幾排散發(fā)著桐油香的老式方桌,也有幾張?zhí)僖翁僮溃虚g用一道花梨木隔扇擋著。案上幾上擱著幾件花鳥瓷瓶、吊蘭盆景做裝點。櫥窗上擺著各色茶葉,有洞庭君山、云南普洱、西湖龍井,更多的是一些常見的茉莉花茶、荔枝紅。 
    永和茶館是一家清茶館,專賣清茶。茶館清晨五時許就挑貨開門營業(yè)了,第一批客人是提著鳥籠子悠閑的老人們,竹籠里的百靈、紅子、黃雀、靛頦、伏天兒,都扯著嗓子叫喚,清脆悅耳,好不熱鬧。主人們談?wù)擑B道,說說閑話,不議時政。中午之后,商人,牙行們便來到茶館討論生意買賣。晚上是固定的聽?wèi)虺鷷r間,說打鼓書、唱評彈曲的藝人會來到茶館,為茶客們唱些時下流行的小曲。茶客們品著茶聽著曲,自是心情暢快,難免的多給些小費。
    豐陶鎮(zhèn)人延續(xù)幾百年的習(xí)俗是喝“兩頭茶”,即早晚都要喝一杯茶。而永和茶館是喝茶最好的去處,鎮(zhèn)民們在忙綠一天后,都喜歡到茶館放松放松。茶館的茶水是以欖核做炭火燒成的,水是取自鎮(zhèn)里一口古井。阿福親自用小扇煮開的沸水更是甘甜醇美。經(jīng)過幾道高低沖篩、淋蓋刮沫、關(guān)公巡城、韓信點兵的程序,再輔以各色佐茶小吃,小的有瓜子、蜜餞、糕餅、春卷、燒麥、醬干,大的有甜果碟、酥燒餅、水晶糕、糖油饅頭。包你四體通泰,飄飄欲仙。什么煩惱、疲憊都拋諸腦后了。也有幾個“茶膩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一天到晚的泡在茶館里,而和善的阿福也從不加以驅(qū)趕。
    在茶館,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茶客們擺開陣式,你一壺,我一碗,他一杯,暫不急著喝,先天南地北地聊上一通。悶透了之后才一口一口地細(xì)品,品得塌實、快活,喝得自在、夠味。不用店主和家里人來催,大家盡興了就自然四散,各回各家。有副對聯(lián)說得好:
    忙什么?喝我這雀舌茶,百文一碗。
    走哪里?聽他擺龍門陣,再飲三盅。
      
    如果日子一直這么平淡無奇的持續(xù)下去,阿福與阿和的生活是沒什么交點的……
    有一天,阿福突然發(fā)現(xiàn)茶館二樓的竹簾因受潮發(fā)霉生了不少斑點。而鎮(zhèn)里出售竹簾的店鋪一時短了貨,他便想去舊藍(lán)染坊買一些藍(lán)印花布來充當(dāng)門簾。阿福剛踏進染坊的大門,就一眼瞅見了坐在窗臺前看書的阿和。阿和安靜的如同空氣,夕陽余暉落下來,在阿和柔順的長發(fā)上染了一層毛茸茸的金色光輝。
    就這一眼,如一枚石子投進平靜的湖波,讓阿福亂了心神。從此以后,阿福有事沒事就喜歡往染坊跑,捎給阿和一些宮燈杏仁蜜、雪花膏、蛤蜊油,這可都是在鎮(zhèn)里難買到的稀罕玩意。
    阿福這傻小子也想著娶媳婦了,街坊們打趣道。
    阿福便托媒人找繡容嫂說和,繡容嫂原本就挺喜歡阿福這小伙子。阿和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女大不中留啊。既有了媒妁之言,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阿和媽也不好推托什么了。再說了,阿福是這鎮(zhèn)里公認(rèn)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年。
    而阿和呢,在她看來,嫁人無非換了一個住所而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阿和,此時還不懂得什么是愛情,更遑論婚姻了。阿和對任何事都從不動氣,凡事也不往壞處想。人們都說,阿和心底如一汪清水,透亮透亮的。她像無數(shù)個鎮(zhèn)里的女子一樣,毫不反抗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按著豐陶鎮(zhèn)的習(xí)俗,繡容嫂給阿和準(zhǔn)備了靛藍(lán)布做成的飯單,寓意“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阿和的壓箱布是繡容嫂親手繡的“鳳穿牡丹”。 
    在鎮(zhèn)民們的祝福聲中,阿和姑娘脫去了少女裝扮,梳上了發(fā)髻。做了永和茶館的老板娘。
    自從阿和來之后,茶館的生意更好了。小夫妻倆熱情周到,還都是一樣的心地善良,秉性淳樸。阿福專心負(fù)責(zé)燒火采茶,阿和則笑吟吟地站在柜臺前提著茶壺招呼客人。    
    小孩子們也都喜歡阿和,柜臺前常常是圍了一圈小腦袋嘰嘰喳喳著,阿和姐姐,吃糖!阿和便從抽屜里抓出一把芝麻糖,孩子們得了糖便呼啦一聲跑開了。
    阿福與阿和真是天生的一對,鎮(zhèn)民們端起茶碗時總是忍不住嘖嘖稱贊道。
                
     一日下午,阿福去城里采購茶葉了。此時正是三四點的時候,茶館顯得有些冷清。
     一束光亮從照進來,一個清瘦的男子推門而入。只見他身穿長袍黑衫,只在袖口處翻出雪白的綢邊。他揀定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點了一杯龍井。阿和為他沏茶時留意多看了一眼,他面容俊朗,臉色略有些蒼白。
    男子突然抬起頭,微笑著問道:“姑娘,可否借茶夾一用?”
    阿和愣了一下,莫名地有些慌亂。連忙轉(zhuǎn)身從茶幾案上取來那支彎頭竹子茶夾,遞給男子。男子雙手接過,微笑著道聲多謝。
    這時茶館里沒有太多客人,阿和便悄悄觀察男子舉動。
    男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草黃色的小紙包,一層層緩緩打開。用竹夾捏起幾片,泡入杯中。阿和瞇著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那是蘇合香,一味中藥。這位客人好生奇怪,竟拿來泡茶。阿和困惑不解,但她并不上前詢問。阿和總是這樣,習(xí)慣了不懂聲色,而把一切藏在心底,暗自揣摩。
    他握著杯子的手指瘦長,關(guān)節(jié)突出。目光柔和,清澈的可以流出水來,而那股流水是如此的漂泊無依,不知會流到什么地方……
    他應(yīng)該不是本地人,看起來有些傷心,那是為何事呢?阿和想。
    喝完一杯茶,男子就走了,阿和過去收拾桌子。突然看到墻角下有個東西在閃閃發(fā)亮,阿和定睛一看——是一串鑰匙。阿和好奇的拾起來,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鑰匙,有銅的,鋁的,還有木制的。應(yīng)該是剛才那位客人留下的,阿和認(rèn)出其中一枚,鑰匙柄上刻著篆書“博來”二字,原來是博來客棧的鑰匙。那位客人找不到鑰匙不知急成什么樣呢。博來客棧離茶館不遠(yuǎn),看著這會子又沒有客人,阿和決定先關(guān)了門去送鑰匙。
    阿和若有所思地走著,沿著街道兩邊的青石板。路旁瓦房墻壁上爬滿枝葉繁茂的藤蔓,它們辛辣而溫和的味道如同阿和此時的心情一樣難以捉摸。自樹葉罅隙抖落一簇簇斑駁蕩漾的光線,阿和手心微微有些出汗。轉(zhuǎn)過幾條曲折幽深的胡同,一抬頭,博來客棧就在眼前。
    你們這里有沒有客人丟了鑰匙?
    你是說顧先生吧,他剛回來,說不見了鑰匙。他就住在二樓右拐第三個房間。
    舊木板樓梯散發(fā)著苔蘚般幽暗的氣息,阿和敲敲門,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位男子走了出來,阿和輕盈婀娜的身影映入眼簾,他驀地聞到一股清新的荷香撲面而來。
    阿和攤開手掌,那串被遺忘的鑰匙靜靜地躺在一方絲帕上,那位顧先生也認(rèn)出了阿和,略帶歉意地笑道:“多謝姑娘了,我正準(zhǔn)備回去尋找,幸好我還在店主這留有備用的鑰匙。”
    阿和并不說話,微微頷首,抿嘴淺笑。
    “我姓顧,名叫靈徹。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叫我阿和好了。”
     他好像是在笑,而笑時也是皺著眉頭的。似乎天生著一副哀傷的神情。兩人眼神交匯,四目相對間,似藏有深沉的感情,又似乎冷漠無情。
     阿和頓時感覺心中某塊地方轟然塌陷了……
               
    顧靈徹成了永和茶館的常客。
    他往往是早晨帶著幾卷書,泡上一壺清茶,招幾件點心。從從容容地坐上幾個小時,甚至是一整天。阿福只當(dāng)是又添了一個清閑無事的“茶膩子”,也不加理會。
    阿和雖是心知肚明,礙于阿福和客人們都在此,也不好表露出來。阿和也漸漸知道,顧靈徹是外地一家香料商人的兒子,家里產(chǎn)業(yè)很大。此次游歷,是尊奉父命,尋訪民間的香料。想不到在豐陶鎮(zhèn)遇見阿和。
    靈徹并不打擾阿和,靜靜地看著阿和為客人們沏茶。只是偶爾,靈徹才會在阿和空閑時與她說上幾句話。
    阿和姑娘,這茶水取自何處?
    阿和笑道:“巷子里有一眼古井,我們茶館都是取井水沏茶。雖不及虎跑、惠泉、玉泉等名泉水,卻也是清潤可口、香郁雋永。”
    靈徹舉起茶杯,細(xì)細(xì)端詳一番,說道:“若是一般的水,茶葉則懸浮碗中,或浮于水面,久久不沉。而這茶葉一入杯便沉于碗底,氣味芬芳。可見這古井水質(zhì)絕佳。”
    窗外響起轟隆隆的雷聲,隨之大雨傾盆而下。夏季的豐陶,大雨總是來得如此突然,所以鎮(zhèn)民們出門時總是隨身帶著雨傘。茶館里的客人們悉數(shù)散去,聽著雨聲自樹梢簌簌落下,如一對對撲棱棱驚飛的鳥兒。阿和與靈徹彼此會心的相視一笑。
    這位客官,我找了一把傘,有些破舊了,您就先將就些用。阿福抹一把臉上的汗水,露出憨厚的笑容。
    靈徹遲疑了一下,接過傘,道聲多謝。眼中卻分明流瀉著飛雪般迷茫的眷戀。
    細(xì)密的雨絲中,靈徹面容澄明,眉目秀逸,仿佛是冰冷的月光刻在他的臉上。靈徹?fù)纹鹩陚悖仡^望了一眼阿和。像是在笑。那笑容隔著一幕幕重簾般的雨氣霧氣,模糊而不真切。
    靈徹每天沿著被雨水潤白的石子路,從博來客棧走到永和茶館。這條路是如此熟悉,以致許多年以后,靈徹仍然可以清晰地回憶起沿路的風(fēng)景。他是第一次為一個人停駐,他一直在漂泊著,他曾無數(shù)次想象著能遇到阿和這樣的女子,不豐盛,不濃烈,也不落落寡歡。如一杯略帶苦澀的白開水,淡而有味。淡淡風(fēng)華,悠悠意韻,可以埋藏于長久的凝睇中,永遠(yuǎn)不會被遺忘……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阿和。靈徹的眼睛里浸滿暖風(fēng)般的溫柔。
     阿和微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她似乎已猜出了些許情由。
     我在想啊,我們?nèi)绻苡肋h(yuǎn)這樣,面對面坐著。哪怕互不相識,你是茶館主人,我只是喝茶的過路人。我們的相聚只有一杯茶的功夫……
     阿和的內(nèi)心坦誠而善良,她對一切都不設(shè)防。而就是因為她的不設(shè)防,人們對此都習(xí)以為常,以為沒有繼續(xù)探知的必要。而顧靈徹偏偏要去看個究竟,他敲開了門,于是他看到了阿和那些不為人知的美好。因為顧靈徹的到來,阿和關(guān)上了通往外界的窗子,從此她的世界只允許靈徹一人停駐。
    雨后初晴的清晨,阿和打開茶館的大門時,發(fā)現(xiàn)門檻上放著一封雪白的書信,信封上是朱砂紅字:阿和親啟。
    阿和心慌意亂地拆開信箋,清秀挺拔的小楷如湖面上泛起的微波。只寫有八個字: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末尾署名:顧靈徹。
                    
    自從見到靈徹的字條,阿和好像失了魂一般,木木訥訥的。給客人倒茶時,水都溢出來了,阿和卻像是沒看到似的,仍是愣愣地懸著茶壺。阿福見阿和終日精神恍惚,心下為她擔(dān)心。問道,阿和,你是不是不舒服?趕明兒請郎中看看吧。阿和只是推說沒休息好。
    晚上博來客棧的伙計捎給阿和一個草黃色的紙包,說是受人所托。阿和顫抖著手打開,原來是一些藥材。一行工整的蠅頭小楷寫著:此為夜合歡樹皮,以水煎服,可以安神。雖未署名,阿和猜出是靈徹送的,心里一酸,眼中滾下了一滴淚。
傍晚時,又有唱評彈的藝人抱著三弦來到茶館唱曲,阿和便倚著窗臺,仔細(xì)聽他唱:
丘山麓遇嬋娟,疑是嫦娥出廣寒。
    展齒一笑含半羞,淑女窈窕君子逑。
    佳人拜佛我求天,愿千里姻緣一線牽。
    一葉扁舟緊相尾,煙波影里到梁溪。
    是何人不惜為儂作家童,莫非是前生冤孽今又逢。
    勞素手研墨畫觀音,妙筆生輝世無倫。
    梅亭搔白首,郎心儂早知。
    感君一片情太癡,夢圓中秋結(jié)絲羅。
    多情的明月送我返三吳。
    天不老,地不荒。
    翻將舊曲譜新腔,愿普天下千萬情侶永成雙……
    阿和聽到最后一句,似是若有所思,心想這曲詞寫的真好。也隨著眾人鼓起掌來。
    九月九,是重陽。放紙鳶,線愛長。按豐陶鎮(zhèn)的重陽習(xí)俗,除了登高插茱萸,飲菊花酒之外,還要去荷塘采摘鮮嫩的玉色的藕,往藕孔里灌滿白糖與糯米系上彩線,放在鍋里蒸煮。糯米的甜香與蓮藕的清香,飄滿了整個豐陶鎮(zhèn)的天空。
    重陽節(jié)傍晚,茶館里格外熱鬧。鎮(zhèn)民們聚集在一起,唱和著“桂花香,哥送餅。菊花黃,妹送鞋。”的歌謠。方才一直在灶臺前忙活的阿福聽得眾人這么有興致,來到廳堂內(nèi)插了一句:要說唱曲,阿和也是個好手呢!
    眾人一聽來了精神,便起哄要老板娘唱一曲,阿和拗不過大家,只得選了一個簡短的曲子唱道:
    九月菊花是重陽,
    重陽美酒菊花香。
    滿滿斟杯奴不喝,
    無夫飲酒不成雙。
    這是《孟姜女十二月花名》中的一支曲子,阿和嗓音清亮,一曲唱畢,如玉盤珠走,軟語生風(fēng)。眾人都紛紛叫好,博得個滿堂彩。
    阿和,你這話可說的不在理了。你說說,如何飲酒不成雙了?阿福不是你的夫嗎?座上不知是誰吆喝了一句,人們聽了都大笑起來。
    阿和自悔失言,一下子漲紅了臉,飛身躲進屋里。
                 
    一轉(zhuǎn)眼,阿和已經(jīng)嫁到阿福家半年了。過了重陽節(jié),就到了繡容嫂的生辰。阿福叮囑阿和務(wù)必回娘家一趟,阿和便早早收拾了籃子,裝進幾封果品,幾匹綢布,往家去了。
    回到舊藍(lán)染坊,母女倆一見面,頓時有說叨不完的家常話。繡容嫂眼看到阿和籃子里紅的綠的布料,眉頭微皺。
    阿和,你知道為什么給咱染坊取名為“舊藍(lán)”嗎?阿和不解何意,搖了搖頭。
    你看,這些光鮮亮麗的綾羅綢緞,時間久了,顏色掉了,就沒人想要了。可是咱家的藍(lán)印花布,卻是越舊越好看,越舊越有味道。
 
    是啊,一切色彩斑斕的布料,落盡鉛華后是那么的衰敗和不堪,時間的累積只能讓它們磨損。而藍(lán)印花布卻是越舊越美。陳舊的藍(lán)印花布別有一番味道,如開窯老酒,如老去的親人。時光的紋脈里沉淀了山野的氣息,那些經(jīng)歷過的歲月的表情,曾經(jīng)銘刻于心而漸漸忘懷的痛楚與歡樂,都隱藏于其間,鮮活生動。
 
    阿和,你要記得藍(lán)印花布的品質(zhì)。
    阿和,阿福雖不甚伶俐,卻是個誠心誠意的好人,和他過一輩子,不會虧待你的。
    繡容嫂一番話讓阿和一怔,娘以前可是從來不說這些話的,阿和暗自詫異。繡容嫂沒有讓阿和久留,吃了飯就打發(fā)她回茶館了,說是怕阿福一人照應(yīng)不過來。又在阿和籃子里裝滿了她平日舍不得吃的糕點和果醬。
 
    阿福沒料到阿和這么快就回來了,忙迎上去問候。談話間,他似是無意的說道,阿和,那個顧先生又來了。坐了好大一會,問你怎么不在,我只說你回娘家了。
    他可沒說其他的?阿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蜻蜓點水般的一閃而過。
    這個,倒沒有。
    阿和又想起繡容嫂的話,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坎上,敲得她心里發(fā)慌。她在心里展開一個幻想,想到了靈徹,想到了阿福,又想到自己覺得有些近于糊涂的事,便漸漸睡去了……
    老槐樹睡了,豐陶鎮(zhèn)睡了,勞碌一天的人們枕著“依依呀呀”的搖槳聲入睡了。夜晚如此安靜,只有涼風(fēng)翻動紫藤蘿枝葉留下“沙沙”的回響。紅嘴鳥兒輕快敏捷地蹴過柳絲,岸邊打魚為生的人家,漁網(wǎng)當(dāng)做門簾,掛在樹上。滿塘荷花在微風(fēng)中搖搖曳曳著,仿佛在唱著心碎的曲子,在向世人訴說著悠悠古巷深處的故事。
    月光輕柔的推開窗子,轉(zhuǎn)過小巷與閣樓,灑在鏤空的檐子和雕花的粱上。照見輾轉(zhuǎn)難眠的靈徹,也窺見熟睡著的阿和馥郁芬芳的夢境……
    一只白色的小貓慵懶的踱著步子,從磚墻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小貓翻下墻頭,踩著窗臺擺放著的半舊的紅絨布鞋墊,跳進茶館。只聽見“咣當(dāng)”一聲,小貓扒翻了白銅火盆,熱灰掩著的炭火忽忽地蹦出一串串火星,濺到灶臺邊的柴禾堆上。隨著一陣“嗶嗶剝剝”的聲響,濃郁的干草香在煙火中彌漫開來……
    斯夜如此寧靜……           
 
    日子總在不知不覺間一天天地過去了,豐陶鎮(zhèn)的時光總是顯得格外遲緩。百靈和黃雀扯著嗓子一叫喚,天就亮了,早晨就來了。繡容嫂在古井旁的竹架上晾滿新洗的藍(lán)印花布就是一上午了,阿福劈完柴禾煮沸茶水就是一上午了。老人們裹緊棉襖偎在墻根下曬太陽就是一下午了,街坊鄰居三三五五聚在茶館說幾句閑話就是一下午了。唱評彈的一開口暮色就降臨了,一天就結(jié)束了。在豐陶鎮(zhèn),誰也不用計算時間,計較日期。人們都是時光的老朋友。過日子就像是和老朋友在一起,從容而平淡。倆人面對面,坐著泡上一壺雨前龍井,不談人生,人生還長著呢,路還走著呢。從天上的飛鳥,到池里的蓮花,都是鎮(zhèn)民們關(guān)心的對象。豐陶鎮(zhèn)以蓮花而久負(fù)盛名。每年一入夏,鎮(zhèn)民們便有所期盼了。到了蓮花該開的時節(jié),甚至還會有那么幾個閑人,徹夜守在河岸邊,只為目睹第一朵蓮花的開放。
    你看,這豐陶鎮(zhèn)可真是閑散到骨子里了。
    只有顧靈徹近日里愈發(fā)的繁忙了,他常是拂曉時匆匆來茶館里喝杯茶,就些干果,又匆匆離開了。大半是傍晚才回來,帶著一身的疲憊與勞累。阿和都看在眼里,所以給靈徹端上的茶水更加蘊結(jié)清明,送上的點心更加精細(xì)爽口。泡茶的手勢也打點得溫情和緩,更不消說那雙能化解一切煩惱如春風(fēng)般溫暖的眼神了。
    一日里,靈徹竟也像往前一樣,撇開匆忙的事務(wù),坐在茶館里喝茶。但是看得出,他的眼神不再空明無物,而充斥著說不明的急躁與不安。阿和眼如明鏡,什么能瞞得過她呢?但又礙于茶館人多,不好上前詢問,便在心里揣測著,卻又絲毫沒有頭緒。待到靈徹走時,阿和才悵然若失地去收拾茶具。墻角下一串亮閃閃的東西勾住了阿和的視線,還是那串刻有“博來”二字的木制鑰匙,可不就是靈徹留下的。
    一切都像初見時那般,阿和叩開了靈徹的房門。靈徹對阿和的到來卻毫不驚訝,仿佛是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倒是阿和,被靈徹房間內(nèi)的陳設(shè)驚住了。一個已經(jīng)落鎖的紅漆木箱子,擺放在空蕩蕩的床板上,散發(fā)著沉厚的藥香。以及疊好的一摞衣物,捆好的一堆書籍,全然是一副即將遠(yuǎn)行的樣子。
    阿和心底酸楚,顧老板,這是要走了嗎?靈徹眼中的慌亂如潮水席卷開來,他木木地點點頭。家父來信說,我在豐陶以及停留三個月了,即日啟程,前往下一個產(chǎn)香料的村子,采辦完了立刻回家。我們生意人,注定要走南闖北,從來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的。
     阿和,我要走了。
     聽聞此語,阿和手微微顫抖,其實她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靈徹遲早是要離開豐陶的,靈徹的心注定是漂泊無定所的,
阿和反而釋然起來,一絲嘆息恍若游絲。她輕聲道,靈徹,你遲早是要走的。 目光低垂間,落到方桌上鋪開的宣紙上,紙上密密麻麻的,卻始終只有三個字,蘇和香。阿和臉頰發(fā)燙,大家說我的名字太過拗口,索性只喊我阿和了,全名反倒被人給忘記了,但是靈徹你如何知道。
    靈徹并不給于回答,他自顧自地說,蘇合香,倒是一味很好的藥材。靈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草黃色的小紙包,一層層緩緩打開。正是他們在茶館初遇時,靈徹拿來泡茶的,蘇合香。  
    靈徹又打開一方雪白的絲帕,里面安放著一枚精巧的羊脂玉墜,玉墜雕刻的是一把七弦古琴。每一根琴弦都如此生動,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fēng)寒,仿佛都在等待著知音人的彈奏。古琴背面用朱砂筆刻著: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阿和,我將此玉墜贈予你,你好生收著罷。見阿和欲推辭,靈徹近乎祈求道,待到我們重逢那天,你再還我也不遲。
     收下吧,阿和……仿佛周遭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和她說,阿和接過玉墜,睫毛扇動幾下,抖落幾滴零星的淚珠。
     靈徹眉頭一緊,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忽然抓住阿和的手腕,阿和,跟我走,好嗎?靈徹眼中似有無窮的期待。
     阿和一驚,眼中涌出淚花,說不出是欣喜,還是哀傷。她輕輕搖了搖頭,靈徹,我是阿福的妻子了。
    靈徹眼睛里的光倏地黯然了,抓住阿和的手也無力的垂下了,阿和,我早就料到是這樣。
    望著阿和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靈徹一字一頓道:阿和,保重。顫抖的手掌再也握不住一包蘇合香,“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淡淡的苦澀味染濕了四周的空氣。
 
 
    到了靈徹要走的那一天,阿和還是忍不住想去送他,阿和站在山頭的石頭碉堡向下望去,一個穿青色袍服的身影上了船頭,又轉(zhuǎn)身回望了一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溫柔沉靜的黃昏暮色里,河流上密如蛛網(wǎng)的橋洞下,是不斷進進出出的船只。廢棄的木板擱在石梁上,云已墨黑,樹影亦如墨色,船頭掛起了一盞盞桅燈,散發(fā)著冷清清的光暈。烏篷船穿過一座座穹窿形的橋洞,搖櫓的竹竿碰在青灰色的橋石上,回蕩著寂寞的聲響。
阿和心里泛起一陣陣的清涼,薄霧里傳來呢喃般的召喚,如幻似真的聲音卷起一圈圈的漣漪。靈徹的樣子慢慢在她眼前浮現(xiàn),漸漸清晰。然后又逐漸暗淡,凋零,飄向遙遠(yuǎn)的地方。
    阿和這樣癡癡地思來想去,纏綿郁結(jié),心腸都被揉碎了。回到茶館時已是傍晚了,那個唱評彈的藝人又抱著三弦來了,只聽他唱到:
    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難得到
    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與你是一別無料到有兩載外
    害得我么望穿雙眼遙無音
    曾記得面聯(lián)姻緣在那松亭上
    老糊涂抵暮歸來向我云
    說到相逢片刻九松亭
    把你再三款留爾再思行
    …………
    曲調(diào)聽著很是凄涼悱惻,阿和想起離去的靈徹,和以后的日子,不禁又流下淚來。
    誰也不知道永和茶館里那個蘭花般的女子為何會不住地嘆息,誰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在紙上一遍遍寫下,煮茶日日望君至,君不歸兮可奈何。豐陶鎮(zhèn)不知道,阿福不知道,槳聲與石橋不知道,烏篷船油紙傘青鱗瓦也不知道,甚至連阿和自己也不知道。
  
     一段風(fēng)月,在時光的水上,悄悄綠著歲月。千年的風(fēng)雨,吹過,一千個雕花的窗口。一千個窗口關(guān)著,是一千個阿和的故事。夜夜波心蕩漾的二十四橋上,是誰滿含熱淚而歌,為何不見如蓮花般清雅的女子?
  
    荷花,將今夜之夢,一湖月光,唱的心都要碎了。聽風(fēng)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柳外綠暗分?jǐn)y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只有一則長滿青苔的典故悠悠訴說著,那是在很久以前,小鎮(zhèn)的巷子深處住著位女子,羊脂玉墜牽絆著千千萬萬個無眠的日日夜夜。夕陽斜照時,誰也不會懷疑三弦聲與評彈聲會在黃昏的暮色中響起。一盞茉莉花茶照亮了遙遠(yuǎn)的回憶,一個孤單的人兒躲在往事里避雨。是誰給漫長的等待一個無盡的期限?好讓歲月的風(fēng)雨吞噬淹沒了一個女子,守望著歸人或者過客的身影。
  
   而那女子夢中的喃喃囈語已不小心被時間忘記,她可是說著:親愛的,走吧,趁著今晚的月光……
                         尾聲
    再去小城尋舊夢,唯有古槐似從前。
    豐陶鎮(zhèn)依然繼續(xù)著平穩(wěn)祥和的生活,老槐樹依然香火鼎盛,駐守在鎮(zhèn)口,庇護著人們安居樂業(yè)。
    外鄉(xiāng)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在豐陶鎮(zhèn)留下或美麗或悲傷的故事,成為鎮(zhèn)民們茶前飯后的談資。當(dāng)年的永和茶館與舊藍(lán)染坊,漸漸淡出了人們的回憶。
所有的秘密被深埋在窯燒里,只有鈞瓷碎裂的聲音能解開塵封的謎底,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磨煉而從未泄露一字一句。
    那晚,你本是想找處人家借宿一夜∕卻不小心推開她的房門∕素胚簪著芙蓉,銀瓶貯著清泉∕《釵頭鳳》剛寫了半闕∕今夜月光如水∕水中浮動著一行行暗香搖曳的詩句∕你伸手撈起一則銹跡斑斑的典故∕上面雕刻著惠山的明月,紹興的沈園∕還有瓜州渡,西泠橋,莫愁湖∕都結(jié)束千年的漂泊∕躲在往事里避雨
    荷花扮作花旦,楊柳扮作小生∕咿咿呀呀的唱著一出《牡丹亭》∕王謝堂前的燕子∕笑你又在曲折幽深的小巷迷了路∕你和西湖是一對古典的情侶∕共飲一碗詩意釅釅的桂花酒∕江邊沙鷗便是無意吐出的一句酒令
    青苔悄悄綠著金陵的歲月∕水草爬滿鏤空的檐子和雕花的窗戶∕那個女子還在紅樓里沉睡∕在睡夢里泣不成聲∕只因草木之人的心事被說穿么∕你問她為何總是流淚∕她只是不答∕微笑著送你一盞琉璃宮燈∕和一枚用來彈琴的玳瑁指甲
    自從你遲了那年雪夜之約∕紅泥小火爐熨燙不出綠蟻的酒∕無人對弈的棋子默默敲落燈花∕非要等到白頭才相見江南么∕她卻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就會離去
    后來,秦淮河的煙波老了月光和石橋老了∕槳聲與燈影老了∕撐篙的身影也憔悴了∕你只有攜去一片晚霞當(dāng)做書簽∕紫砂壺還在想念那個熟習(xí)茶藝的女子∕你顫抖的手熬不過今晚∕你無法收割水鄉(xiāng)一茬一茬長出的傳說∕你寫不出那首韻在骨子里的詩∕也不能描繪那平平仄仄的搗衣聲
    忘掉她吧∕就像忘掉一朵云∕忘掉一朵花∕忘掉她哭的樣子∕和笑的模樣∕葬花的女子已被落花埋葬∕你總以為她只是去了遠(yuǎn)方的萬水之端∕你像一粒古蓮子∕拒絕春風(fēng)的一萬次邀請∕只為等到金風(fēng)與玉露相逢時才蘇醒
    你在茶肆中度過了一冬一夏∕你等她回來為你在爐上煮茶∕或是描摹一幅工筆畫∕長亭外的故事無人知曉∕夕陽古道留不住雪泥鴻爪∕你逃不出江南的夢魘∕江南也固執(zhí)地把寂寞擁入心懷∕再也不肯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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