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鳥在城市里鳴叫
家鄉一帶都是山地,五月
麥苗拔節的時節,布谷鳥的叫聲
像一朵一朵映山紅
漫山遍野地開了
麥子,青稞還有燕麥,在布谷鳥的叫聲中
骨骼開始咯吱咯吱地長得粗壯
后來,布谷鳥開始在城市里鳴叫
在修建的高樓的頂端
在晃晃悠悠的腳手架上
再后來,布谷鳥在新疆的棉花枝椏叢中鳴叫
在廣東某車間的一陣一陣熱浪中鳴叫
在一列運載民工的專列的鐵軌上鳴叫
后來,我在一座西北小城讀書的時候
外號叫做布谷鳥的父親,在我的電話里
鳴叫。聲音那樣柔弱,纖細,讓我
心痛不止
◎五月的故鄉
五月的故鄉在下雪,從母親話語的哽咽中
我看到:白茫茫的雪,像一片一片的心痛
落下來,籠蓋四野
五月的故鄉,麥子正探出了生長的觸角
它們的骨骼還缺少鈣質,下雪了
黨參和當歸深埋大地的根部,就
開始腐爛,逐步喪失面氣,賣不上價錢
五月,一下雪,母親的淚水
就會多一些鹽的成分
父親就得借車費背了鋪蓋到內蒙搬運磚頭
五月,我在河西走廊的腰部城市
接通母親的電話,享受毒辣辣的陽光
多么奢侈
那時候我真想,就這么放下電話
順手把頭頂的太陽,往五月的的故鄉
輕輕地,挪一挪,用來
減輕我的內疚
◎祈禱辭
這時候,我的內心才開始安靜下來,神啊——
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我才敢說出
愛。說出,父親和母親
像兩只被日子掏空的口袋,平鋪在炕上
盛滿了虛無的疲憊
神啊,我多么希望此刻
他們的呼吸再均勻一些,多么希望
他們能夢見土豆開花,麥子抽穗
多么希望父親身體里沉淀的煙味再輕一些
母親的白發能夠慢慢的在暗夜里變黑
讓他們額堂的皺紋再舒展一些,神啊——
最好是能夠讓他們逐漸年輕,變小
回到孩子,像一對兄妹
此刻,正在夢見一些美好的東西
我的神,請讓我小小的家中時間停止
讓微風輕輕打開我的書頁
讓我的故事和虔誠拯救父親和母親
無法遏制的衰老
◎打開的鄉村
晨光熹微。世界在剎那間打開
麥浪滾滾的大地是一部黃色經卷
土層壘砌的房子或者茅草屋,我的村莊
時間印刷的象形文字,從折疊的黑暗中走出
有孩子出生了,有人逐漸長大,融進泥土……
蠶豆花和油菜花像一對孿生姐妹
兩腮掛滿幸福的露水,沒有人解讀
深藏內心的喜悅與憂傷
牛羊的蹄印像密密的針腳
把山村裝訂成羊皮書卷,我不得不
說出,父親和母親在打麥場上
正把收獲的麥子從腰間一一打開,晾曬
濕漉漉的幸福
◎一個孩子奔跑在春天
我從汶川的春天經過的時候,四月的根觸
還未碰到五月疼痛的傷口。這是春天
所有的草木大病初愈,那么用力地生長
我不忍觸及一片葉子,一朵紅花。
甚至,一塊療傷的石頭
在碰疼我腳尖的同時,它們也,一定疼過
我遠嫁四川的姐姐,提起那個五月——
“三年前,昭兒安睡在春天的花骨朵里
調皮的娃子,第一次像現在這樣安靜……”
新縣城交錯的道路,一根根堅硬的骨架一樣
支撐住汶川。支撐住了五月分娩的陣痛
讓一個嶄新的孩子,放開腳步
奔跑在春天
◎雪落河西
當我經過河西走廊的時候,一場大雪封鎖了
蒼茫的遼闊。一個趕往青海的喇嘛
緊束絳紫色的長袍,在潔凈的塵世中迷途知返
在河西,雪像月光一樣灑下
白花花的碎銀子。任時間慢慢舔舐……
這時候,其實,有更多微小的東西
比如,蓬蓬草的腰肢簌簌地軟了
能給人額外的悸動
雪落河西,涼州或者敦煌城外大片大片的白
大片大片的安靜與神秘,昭示一種神諭
過路的人馬失前蹄。趁著夜色沒有關閉之前
倏忽躥出的一股西風
攏了攏黃昏中這錐心的寒冷
◎風吹戈壁
西部高原大片的戈壁灘,零零星星
暴露在地球的表面,牛皮癬一樣
掩不住泥層深處的憂傷。風——
行走在戈壁灘上掩蓋住遼闊的孤獨
鷹把翅膀攤開的展了一些。更展了一些
芨芨草有芨芨草的生存方式,和許多植物一樣
從大地縫隙中提取腰間的鐵,從太陽上獲得光和溫度
巨大的安靜。咩咩的羊群安靜
枯草折斷的響聲安靜……
風吹戈壁,風——
它走過的腳步同樣是安靜的,颯颯——
風是一把磨得飛快的刀子
刻寫屬于自己的象形文字
◎河西大地
河西河西,一根斜穿西部干瘦的骨殖
我駐足于某一時間的某個點上:
祁連映雪,經幡獵獵。
頭插鷹翎的裕固漢子用雪水飲馬,馬頭高揚
馬蹄寺僧侶的木魚聲聲讓整個山谷安靜下來
趕赴敦煌朝拜的人,月牙泉水濯洗的內心
昭示了我靈魂深處最為虔誠的部分
風從南刮向北:柳樹的腰肢酥軟,桃花緋紅
風從北刮向南:胡楊卸下了鱗片,伐木丁丁
敦煌么玉門。甘州么涼州
哦,風聲——
西部的呻吟,夾雜著那么多
隱隱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