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yè)
1
下午學校周圍蓊郁的樹木蒸騰作用剛減弱，趁著全體教師都去會議室開會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各個教室倒是有了蒸騰的趨勢。不多久，各個教室門口都有人大肆進進出出嬉戲打鬧。正當周易坐在初三二班的教室一邊揩汗一邊做中考資料時，驀地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放——學——了！”
接著每個教室如決堤了似的，涌出一群張牙舞爪激情澎湃的祖國未來的花朵，當然就在那聲宣告自由的叫喊發(fā)出時，周易已經扔下了讓人厭惡的習題，踴躍闖進了隊伍中。很明顯那個擅自發(fā)號放學命令的學生嚴重違反了校紀校規(guī)，但管他三七二十一，這是人民群眾自我解放的強烈要求，況且人民群眾已經密密麻麻地向依然緊鎖的學校鐵大門奮進了。
當無法再繼續(xù)前行時，周易驀然回首，心理一怵，簡直人山人海。周易第一次感覺這中學的人口之盛，同時股股汗臭鞋臭也達到建校以來的巔峰。周易對著濟濟人頭張望許久終于找到了一位相識的同學，他激動地跳起來揮揮手大聲叫道：“喂！沈歌帆！沈歌帆！看看幾點了？”
沈歌帆左望望右望望終于搜索到了被包成“人肉包子”的周易，他雙手試圖把擋在他和周易之間的人群掰開，在效果不佳的情況下，周易隱約聽到他吼叫的聲音：“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周易把手抬得高高的，右手指著平常人帶手表的位置，沈歌帆會意到后伸出四根指頭在空中搖擺。五點放學，這不是距放學還有一個小時么？
如此大規(guī)模的人民自我解放運動，完全視學校喇叭為聾子，更令人擔心的是視學校領導為廢物。學校喇叭生氣地叫道：“你們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了么！現(xiàn)在離放學還有一個小時！速速回教室等待放學鈴聲！”
“速速回教室等待放學鈴聲！”這句話喇叭重復十來遍無果。為了防止我國目不忍睹的踩踏事件再次發(fā)生，學校領導無奈只有承認“已經放學”的事實。大鐵門轟然中開的那瞬，異常驚險，有好幾位勇士奪門而出，其中一位女生在奪門時險些摔倒。如果真的摔倒了，萬一沒有英雄相救的話，她很有可能在繼踵而至的人民腳下掙扎至死。周易小學時目睹過一次踩踏事件，幸好當時只有兩個班蜂擁著闖大門，否則那個在被踩后哭哭啼啼的小男生就不會是如今的沈歌帆了。
周易和沈歌帆能在這同一所中學上學也算是奇跡。當年周易去十中參加小考時，語文考試把成語填空中“樂不思蜀”寫成“樂不思薯”，一分一揮筆就沒了?！笆怼痹陉兡戏窖灾谐３Ｏ笳髦氨俊?，比如有人笑嘻嘻地稱你為“洋紅薯”，其實就在罵你蠢得要死。很不幸周易就成了典型“薯”的范例，小考成績公布后，成績是不錯的，結果是慘烈的，十中對40這個數字過敏，一見到40就好像看到了一具死尸，于是在幾百名考生中僅錄取前39名，而周易很不幸地就踩在了死尸上面。十中大口一開：“一分兩千！”周父意味深長地安慰道：“當年毛主席在鬧市中讀書都能成才，你也可以?！本瓦@樣，周易像被發(fā)配到寧古塔的犯人一樣磨磨蹭蹭地去七中讀書了。
可是七中深居農村，道路坎坷起伏之大，騎自行車來去一個回合也要一個小時，況且自西向東隨著公路等級的降低，道路愈顯逼仄，路段差，時有車禍發(fā)生。這些年來周易騎車摔倒、中途車斷鏈爆胎也不少發(fā)生，所以周易偶爾也會以淚洗面像杜子美一樣自嗟命運多蹇。
這天由于這場自由解放運動，周易回去的異常早。周父察覺出不太對勁，眉頭倏地蹙了起來，露出一副兇相，就沖正用毛巾擦汗的兒子斥道：“這才幾點？逃課了？！”周易由于小考之事，至今對父親心存芥蒂，于是目中無人一轉身撂下一句“提前放學”就背著書包上樓去了。而周父則氣憤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后開始責怪自己這暴脾氣的老毛病說發(fā)作就發(fā)作，如此一來難以緩和父子之間的矛盾。
周易在自己的臥室面向墻壁發(fā)呆許久，越想越氣憤當年父親不愿花錢托關系讓他在十中讀書，覺得父親不愛他。不禁悲從中來，拿本書就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痹阶x越惱，越讀越無法鎮(zhèn)靜，于是隨手把《大學》扔到了一邊。由這件事又回想到五年級時的事情。
周易五年級時就立下志向將來成為一名作家，很長一段時間嗜書如命，常常閉門不出讀小說。每讀到深處就不能自拔，充耳不聞窗外聲，就連父親扯著嗓門喊他吃飯，他都聽不到。有一次父親怒火中燒，沖上樓來，打開門，見周易目不轉睛地盯著一本書，于是將書奪了過去，看見扉頁上大大的八個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周易神游書中情景太久，突然發(fā)現(xiàn)書不翼而飛了，回過神來，轉頭望見父親怒色滿面。這時，父親一巴掌飛過來，連扇周易三個耳光，周易摸著火辣辣一樣痛的臉，狠狠地瞪著父親，父親嚷道：“不好好學習，語文書數學書不看，偏偏看什么煉鋼的書，你以后又不去煉鋼！”父親話音剛落，就把書扔了出去。周易的理想就此破滅了。父親走后，周易在心里喟嘆：“此生不幸逢愚父，只懂叫兒習語數。”又感嘆道：“恨天生我何遲，不與孔孟同時?！比缓篌錅I。
現(xiàn)在周易想起那些事，尤其覺得當時自嘆的詩句，不知天高地厚，實在滑稽，不禁撲哧一笑。
晚上周易依然記氣臥床不起，死活不肯吃飯。周母舐犢情深，害怕兒子挨餓得了無藥根治的胃病，于是苦苦守護在床沿上，不時地推推、抱抱唧唧嗯嗯不愿動彈的兒子，面帶慈祥的微笑很有耐心地哄其開心。宛似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周易生了大氣往往以絕食相威脅，周母就會將他摟在懷里一直哄到眉開眼笑主動吃飯為止?？墒侨缃裰芤紫裉幵诎l(fā)育期的公牛一樣倔強、不聽使喚，已不是幾年前的小小孩了，周母連哄帶抱都無絲毫效果。這要是在幾年前，周父早已怒發(fā)沖冠沖上前去將其暴打一頓，然后罰跪面壁思過了。可是周父畢竟年齡漸增，脾氣收斂了許多，也懂得了顧及兒子心里感受。
周父原本異常喜愛晚間的電視節(jié)目《隋唐英雄傳》，可是見老婆上樓哄了這么久兒子都沒下來吃飯，看著精彩武打片段，腦子總想著生悶氣的兒子，于是那副面孔就像戰(zhàn)敗方的士兵一樣愁苦失落。最后唯有割愛關了電視機上樓，從兒子臥室經過時，故意哼哼了幾聲說：“英子，我去睡了?！蔽ㄓ羞@樣兒子才會下樓，因為他明白兒子不想見到他。英子就是周母，周父剛睡，周母哄不到兩句，周易就穿著拖鞋撲嗒撲嗒地下樓了，舀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翌日，周易吃完飯后背著書包連父親瞅都不瞅一眼就默然離去了?？磥硎菍Ω赣H苦大仇深。這讓周父心理很不平衡，一整天明著向人微笑，內心卻冷若冰霜，失落到了極點。
2
沈歌帆每天早上在老井關的公路邊上等載人的面包車上學，這天剛好坐了周易的免費順風車。騎著自行車在風中穿越讓周易感覺很涼爽，逢坡就沖，有時沖著沖著就雙手撒把（雙手脫離車把，靠身體來控制自行車平衡），只聽風呼呼地在耳邊巨響。沈歌帆嚇得抓緊車架毛骨悚然，欲跳車而逃，卻被賽過列車的速度嚇得半死，于是鼓起嗓門尖叫：“啊啊啊……”這逗得沒有絲毫危險感的周易一個勁咯咯地笑。
快沖到坡底時，卻有個大拐彎，周易空出來的雙手緊急出動緊緊捏住車把，及時剎車，才讓車速減下來，避免了車毀人亡。完全到了坡底時，依然處在驚慌中的沈歌帆掄起拳頭就捶打周易，罵道：“你個王八蛋，嚇死老子了，你死了不要緊，我死了就是國家的損失?！?/span>
周易偷笑不止：“你不是很牛嘛，昨天都敢乘老師們開會，扯起嗓門大吼放學了，今天就怕飚車了?！?/span>
沒想到并不知道是誰發(fā)號放學命令的周易隨口這么一說，沈歌帆就露出了餡：“你怎么知道是我呢？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覺得無聊吼了幾聲而已，沒想到還有那么多人比我更迫切著放學。”
周易聳聳肩說：“那你完蛋了，要是學校知道了是你，會怎樣呢？改變學習環(huán)境（一些學校對于開除委婉的說法），還是其它懲罰呢？”
這一說嚇得沈歌帆想一把封住周易的口，直哀求：“周易啊，咱倆可是多年的老同學了，這事情千萬不要給別人說，要不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周易覺得收獲頗豐，無意中混了一頓飯，心里就像融化的一罐飴糖一樣甜蜜，并安慰沈歌帆：“你這話說得，好像我要敲詐你似的。咱倆即是好朋友又是多年的同學，我不可能將你嚴重擾亂教學秩序的事情說出去的。不過，今天我沒錢，剛好可以跟著你混口飯吃?！?/span>
最后周易滿懷喜悅地騎車，全然將在家里與父親所起的不快拋之了腦后。而沈歌帆卻時常犯嘀咕：“你說那些人怎么那么傻，鈴聲都沒響，別人說放學他們就真信了。唉，還是這個學校爛啊，否則也不會排名全市倒數第十?！笨蓱z周易騎著騎著就想到了他的文學夢想，想想文人都品性儒雅，道德情操高尚，而自己卻從他人那里勒索一頓飯，心里頓感慚愧，覺得不配擁有如此偉大圣潔的夢想。如果文壇大師魯迅還尚在人間的話，會不會用一支如椽大筆給他臉上涂鴉呢？最后他又想，將錯就錯吧，下次不再犯就是了。
如此有違孔孟之道的話他都能想出來，真是對不起當年狂妄的囈語：“恨天生我何遲，不與孔孟同時?！币钦娴呐c孔孟同時了，也不可能與其日月同光，頂多成為被孔子批評為朽木不可雕的那個人。也難怪這個兒子越來越不聽周父使喚了。
到了學校后，學校操場已經站滿了人，看來是要開集會。一個老師看著周易推著車與沈歌帆磨磨蹭蹭地進校門，慍色一下就上了臉，頤指氣使道：“你們兩個哪個班的？還這么磨磨蹭蹭！隊伍已經站好了，還不快點！”這老師就像冬瓜一樣身體略臃，皮膚黝黑，聲若洪鐘，一看就是一位體育老師。嚇得沈歌帆拋棄了周易，直奔自己的班級而去。周易也嚇得推著車快跑，放好、上鎖后，走到隊伍里就暗罵：“囂張的家伙，出門就被車撞死?！?/span>
集會上領導一直在就昨天私自發(fā)號放學命令擾亂校園秩序的行為進行批判，還面對眾生聲稱私自發(fā)號放學命令的人已經被抓到了，不過介于他能夠清楚認識自己的錯誤，又能改過自新，就不再追究，也同時聲明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一律改變其學習環(huán)境。周易時而將目光瞄向沈歌帆，發(fā)現(xiàn)他臉皮夠厚夠賤，完全不理睬領導的批評，尤其聽到校領導所說的彌天謊言時，他就忍不住耷拉著頭偷笑。
一早上上課，不忍破財的沈歌帆一直在揣思如何避免請周易吃飯。有時想到深處，就呆若木雞神游太虛了。老師看他傻傻的心猿意馬的樣子，就想給他個教訓：“沈歌帆！翻開語文書56頁，從“宰予晝寢”開始讀?！?/span>
沈歌帆瞪大眼睛，吞吞吐吐了很久才放聲朗讀：“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不可，不可……”沈歌帆呆住了，不可后面有個生字“圬”，卻不知讀什么，最后索性讀成了吃虧的“虧”，繼續(xù)讀：“糞土之墻不可“虧”也！于與予何誅？”
讀到這里老師才喊停，而極個別明就里的同學早已捂著嘴發(fā)出嘿嘿的哂笑了。只是沈歌帆不知全篇大意，所以能夠坦然相對。接著老師問他：“沈歌帆，知道意思么？”沈歌帆搖搖頭。
老師遂理直氣壯地翻譯：“宰予大白天睡覺?？鬃泳驼f腐爛的木頭不堪雕刻，糞土的墻面不堪涂抹。對于宰予這樣的人，還有什么好責備的呢？”
沈歌帆聽完后肚子里一窩火，其它同學卻笑得前仰后合。他心想我不就是發(fā)個呆嘛，至于被大家嘲笑嘛？居然還用這么卑鄙的手段將我與宰予和朽木大糞相提并論。他越想越氣不過，恨不得沖上講臺扇老師嘴巴。沒想到老師又呶呶不休：“還有，沈歌帆，是糞土之墻不可圬也，那個字發(fā)污染的“污”的音，不是“虧”。唉，不學習不讀書的人，就是這樣的結果。還有一月就要中考了，大家一定要努力啊。”
沈歌帆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不過瞬息之間也想到了避免請周易吃飯的方法，就是邀請周易到家里去，吃的喝的都是父母的，剛好不用自己破財了。如此以來，順其自然地將方才的羞愧淡化了，為這巧妙的計策而洋洋得意，臉上流露出一絲天真的笑意。而老師在講臺上就不小心瞥見了這一幕，望著沈歌帆的笑臉在心里罵道：“真是扶不上墻的稀屎，不知羞恥！”
周易到了沈歌帆家里混飯吃后，他整個少年時代的命運就發(fā)生了一個小小的轉折點。沈歌帆家里裝修素凈，鋪著布滿花紋纖塵不染的地板，進屋之前必須脫鞋換上拖板，以免踩臟了地板。周易從未見過如此講究的家庭。在脫鞋那一剎那，他極其緊張羞澀，因為他的襪子足足一個周未換了，有著十足的腳臭。最后他鼓起勇氣脫了鞋，沈歌帆被臭氣熏得捂嘴諷笑，沈母心里有些不爽，但是不想傷了兒子同學的心。周易進入屋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進廁所，對著水龍頭沖腳。沖完腳后頓時心清氣爽，不緊張也不羞澀了，只是對沈歌帆的家充滿了好奇。他時不時以好奇的眼神環(huán)望四面干凈的墻壁、仰望有一盞豪華吊燈的天花板。這讓沈母覺得他是個土包子，不過還是勉強微笑出于禮節(jié)性地招呼他吃菜。
吃完飯后周易隨著沈歌帆進入了臥室。沈歌帆的臥室有一臺電腦，電腦桌上還放著一部手機。周易艷羨不已地說：“你家真有錢啊，有電腦，又有手機，怎么平時不見你帶到學校去??？”
沈歌帆最喜歡受人羨慕，這樣才會有一種成就感，可惜他沒分清享受的是自己的成就還是父母的成就，因此自小就養(yǎng)成了一種自大的性格。于是他不禁向周易炫耀：“我還有好幾個手機呢，一年換一個。只是我媽不讓我?guī)У綄W校，怕影響我學習?！?/span>
周易哂笑：“你家這么富有為什么不把你送到好學校呢？還有你的學習帶不帶手機都一個樣子，就是差。不過你要那么多手機干嘛呢？放家里睡覺?。俊?/span>
沈歌帆氣急敗壞的樣子，狠狠瞅著喋喋不休的周易：“周易！你不要小瞧我，我現(xiàn)在只是喜歡就近上學。況且我家有的是錢，學習差又怎樣，中考完全可以買個好學校！我手機多是我的事情，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一個，土包子！”
周易長這么大很少被人罵為土包子，被傷了自尊，心里自然不爽，不過聽沈歌帆說要送給他手機，臉皮隨即厚了起來，就想撿這個大便宜，忍住氣強顏歡笑：“好啊，真的要給我呀。”
沒想到沈歌帆說給就給，打開抽屜，里面起碼放了三四部手機，隨便拿了一個就扔給了周易。這讓周易感激不盡。不過周易完全拋棄了周父多年來對他要“為人老實，不要拿別人的東西”的教誨，而且周父以往也經常告誡他上學期間不能用手機，其實這也有其思想保守的原因。
在周易和周母眼里周父的思想就像古董，接受不了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生活。周父走在街上望見短裙露背、頭發(fā)燙染的時髦女青年，總會感嘆世風日下。他覺得“時代進步，道德卻日益滑坡”就是出在如今不三不四的年輕人身上。而那些拿著手機戴著耳機或開著揚聲器放那些不三不四哼哼唧唧的流行歌的，在他眼里就屬于不三不四的人群。而周易卻偏偏喜歡聽那些周父所謂的不三不四的流行歌曲。因此周父是堅決反對周易上學期間使用手機。
改革開放以來，兩代人的思想差距就這樣越拉越大，上一代人看不慣年輕人的生活習慣和行為，喜歡杞人憂天似的稱其為“垮掉的一代”。而年輕人卻排斥上一代人灌輸的一些封建思想，連上一代人的箴言勸說也往往不在意，從此叛逆思想和獨立思想日趨盛行，造成投機取巧、自作聰明、以及思想前衛(wèi)的人也越來越多。而從沈歌帆身上更加表現(xiàn)出的是，改革開放后暴發(fā)戶經濟和物質上達到空前富足，但是自身教育和思想認識落后的原因，導致了下一代人教育上的失敗。
緊接著周易和沈歌帆玩起了電腦，在沈歌帆的指導下，他明白了什么是QQ，什么是百度。并且毅然為周易申請了一個QQ號，為其取了響當當卻名不副實的網名“大帥哥”，方便畢業(yè)后聯(lián)絡。
周易放學后騎著自行車，雖然手機揣在褲兜里，也有了點成就感。不過更加讓他忐忑不安，他想，如果此事被父親得知會不會扒了他的皮？
3
周易回家后，乘著父親上廁所的機會，躡手躡腳上了樓將手機藏在臥室鋪蓋底下。
多日來一家人都相安無事，周易還是不與父親說話，因此也不會發(fā)生爭吵。周父時常在睡前倚著墻嘆氣懷想，雖然很想像十年前一樣拉著小周易促膝長談，用胡髭抹孩子臉蛋，逗孩子呵呵笑，可是孩子漸大，漸硬的翅膀注定他要展翅高飛、不會甘愿再當一個乖順的孩子，因此愜意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周父又想想每晚從孩子臥室經過時，都能看到從中透射出的臺燈光線，估計孩子也在刻苦學習功課，即使在感嘆“愜意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之余也會有絲欣慰。
可是事實情況并非如此，自從周易有了手機后，在學校還知道學習，一回家進了自個臥室就松懈了。晚上睡覺前，他都會小心翼翼地將手機取出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內心翻騰著喜悅。手機里有小游戲，比如“熊貓上樹”、“推箱子”，他都玩得很開心，完全不把即將到來的中考當回事。
周易為了買張移動卡，節(jié)衣縮食了一個多周，在中考前18天終于在沈歌帆的帶領下走入移動營業(yè)廳如愿以償。沈歌帆用周易的手機發(fā)了幾條短信后說：“我給你開了GPRS，就可以用手機上網，晚上就可以聯(lián)系我了?！?/span>
周易第一次聽這陌生的詞匯，想了想，好像在電視里也聽過GPS，管它GPRS還是GPS只要能上網就好。周易興奮異常地用手機啟動了QQ，不料幾日沒登錄就有很多好友添加信息，不過都是沖著“大帥哥”的名頭來的水性楊花的女生，信息驗證里不是“喂！你真的是帥哥嗎？”，就是“往往取名‘大帥哥’的都是丑八怪”這一類的消息。周易隱隱感到一點羞恥，臉被抹上了淡淡的紅暈，不過一種莫名的情愫更加明顯地從心口沖出，似乎是發(fā)育期的男生對異性的渴求吧？周易開始感到從未有過的不安，不過沈歌帆正準備探頭看他的QQ消息時，他就迅速關閉了屏幕，將手機揣在了兜里。
回到家后，周易與以前相比，老早就背著書包上了樓。周父更加欣慰了，以為中考在即，孩子懂得了刻苦奮斗。沒想到周易上了樓之后假裝把書攤開，開始玩手機。他在那些添加他的網友當中十里挑一進行回復，一眼就瞄上了網名叫“激起邇的肉欲”的女生，那“肉欲”二字讓周易內心激起了三層浪，下體似乎正在膨脹燃燒，也不由得對此一看就知是水性楊花的女生產生了濃厚興趣。他以調笑的姿態(tài)對“激起邇的肉欲”回復：“是呀，我真的是帥哥！你是美女嗎？”
沒想到立馬就有了回復，居然比沈歌帆臉皮都厚都賤：“我是美女呀！而且是單身哦！我空間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哦！看過包你滿意！”
當代社會年輕人輕佻到這種地步，無視基本道德，是周父所不能容忍的。若被周父得知周易淪為了不三不四的年輕人，肯定會氣得半死。
可是周易不以為然，他激動得臉色通紅，很想去空間看好看又能包人滿意的照片，可惜手機版本太低進不了空間。他本來打字就慢，這一激動手就顫抖，一顫抖就慢的不得了了。
“激起邇的肉欲”一直催促著：“喂！喂！怎么不說話？”很久以后她才收到回復：“我真名叫周易，你呢？”
“激起邇的肉欲”打字神速：“叫我小花吧，帥哥！”周易心想如果連對方姓名都不清楚就倉促交友，太像笑話了。不過好幾次試圖從對方口中逼出姓名，都無果而終。
周易雖然不通網絡，但是也聽過網絡詐騙的事情，于是謹慎地將“激起邇的肉欲”的信息發(fā)給了沈歌帆。
不料遭到了沈歌帆的猛批：“你個洋紅薯，一看這網名和化名就知道是在網上賣淫的，你居然都相信?！敝芤灼缴谝淮温牎熬W絡賣淫”這等事，驚訝不已，實在佩服沈歌帆見多識廣。
這個女生的確是在網上做色情服務的，也是看了周易的網名“大帥哥”后，斷定周易是個大色狼，稍微引誘應該就會上鉤。沒想到在周易即將上鉤的時候就被沈歌帆給救起了，而沈歌帆卻中了色毒。這種“舍己救人”的精神最后讓周易感動不已。
沈歌帆在收到周易發(fā)來的信息后，就用“查找?guī)ぬ枴钡姆绞竭M入了“激起邇的肉欲”的空間?？臻g可謂色彩斑斕，美女繽紛，應該是裸女繽紛，明碼標價，裸聊幾十元一次，開房價格更高得玄乎了。沈歌帆正看得頭暈眼花的時候，惡意色情網站狂彈不止。
沈歌帆迅速意識到電腦要中毒，嚇得立馬重啟電腦。重啟電腦后，幸好中毒不深，只是網速降低了一點而已。重新登了QQ再也不敢進“激起邇的肉欲”的空間了，只是和她在線聊天。而且聊的異?；馃嵊H密。
最終結果也自然而知，沈歌帆家里有的是錢，隔三差五就花錢和“激起邇的肉欲”裸聊。這位不圖上進被利欲熏心的新時代妓女，的確容貌靚麗，可惜喪失了道德底線和良心的美女也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周易在聽了沈歌帆的告誡后刪除了所有沖著他“大帥哥”的名頭而來的水性楊花的女人，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毅然改了網名，從此廣交優(yōu)秀的網絡青少年?？蓱z沈歌帆是毒越中越深，白天上課常常心不在焉，不時地犯困。那位曾經教訓過他的語文老師覺得他徹底沒救了，根本不配與宰予、朽木和大糞相比，就再也不管他，任他墮落。
周易雖然與沈歌帆不在一個班級，但是道聽途說也了解了他的近況?？删褪遣恢鞘裁丛蜃屗杆賶櫬涞竭@般地步？周易騎自行車載他時，便對他呵護有加、不停詢問原因，可是沈歌帆語無倫次云來霧去，完全就不想告訴周易。直到有一天沈歌帆沒來上學，當天晚上周易才明白真實原因。
那晚，周易躲在臥室不停地給沈歌帆發(fā)短信問他為什么不去上學，沈歌帆招架不住，回復的短信將周易罵的狗血噴頭：“還不是怪你，他媽的，你交的那個叫小花的臭婊子害死我了，一直纏著和我聊天，深夜不小心被我媽看到了，還通知了我爸，我完蛋了，我爸不久就會回來抽我的皮?！?/span>
周易看完短信后疑竇叢生、咋舌不已，料定沈歌帆是在網上嫖妓被母親抓住了。不過，也瞬間萌生了好奇心，不知在網上嫖妓是如何個嫖法呢？最后自嘆在網絡世界被沈歌帆遠遠甩在了后頭，也非常感謝沈歌帆之前的告誡，才迫使他未深陷其中、迷途知返。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天沈歌帆都沒能去學校上學，被匆匆趕回來的父親暴打一頓后，便留在家里面壁思過。沈父的想法就是讓兒子參加中考后花錢送入封閉式貴族學校讀書，讓人嚴厲管教。
中考最后的幾天里周易失去了沈歌帆的陪伴，來回上學，感覺孤單了很多。尤其在晚上，永遠也看不到沈歌帆上線了，發(fā)出去的短信也收不到回復。面對日益緊迫的中考，他開始感到了緊張和不安，因此也沒太多閑心玩手機了。俗話說“臨時磨槍不快也光”，周易準備在剩下的幾天里進行一場惡補，打好艱苦戰(zhàn)。
周父周母每至深夜起床如廁往往都能看到從兒子臥室窗口散發(fā)的燈光，因此對兒子的刻苦感到欣慰，同時也擔心累壞了身體。
于是周父周母相繼到周易的臥室關心孩子。周易確實刻苦認真，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中考資料上，母親將門打開，他也未能察覺到。直到周母叫了一聲：“兒啊，這么晚了，快點睡吧。”周易才一愣神，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站在他跟前了。
周易心不在焉地說：“媽，我待會睡，你去睡吧，不要打擾我學習?！?/span>
周母聽得著急：“即使要中考了也不能悶學啊，你看看都幾點了，漢江里的青蛙都安靜許多了，累壞了身體咋辦呢？”
每天晚上漢江都會蛙聲遍野，就像成千上萬只青蛙在開一個大集會，有鼙鼓喧闐動地來的氣勢，導致散落在江邊的村子都籠罩在了聒噪聲中。可是每至后半夜青蛙們吃飽耍足了，也就安靜了許多，這時能聽到少許的蛙鳴，就像空谷足音，充滿了奇幻感。
周易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漢江的青蛙確實安靜了許多，看看鐘表已經快接近4點了。不凝神聽蛙鳴不看表還精神矍鑠，這一聽一看就不得了，困意突然襲來，感覺身體再也招架不住了，于是也準備睡去。
周易一睡，周母就放心離開了?？墒侵芨笓膬鹤佑掷^續(xù)學習，就不放心地起床到兒子臥室瞅瞅。周父剛進入臥室，就聽到了兒子輕微的呼嚕聲，而夏天所蓋的薄被子已經被他擠到了床底下。于是周父在心里慨嘆：唉，這孩子太累了，她媽剛走就睡著了，要是早些年能刻苦學習，現(xiàn)在也不用受這份罪。周父在心里邊說邊把被子拾起來給兒子蓋上，然后用手滑過了兒子臉蛋，還想像十年前一樣用自己的胡髭在兒子臉上抹抹?？墒鞘焖膬鹤雍芸炀桶杨^撇到了一邊，翻個身繼續(xù)睡覺。周父望了望兒子日益遒勁的身體笑了笑，不想打擾兒子睡覺，便走出了臥室關上了門。
4
6月中旬，驕陽似火，大地熱氣騰騰。中考前夕，沈歌帆消失十幾天后第一次抵達學校，同學們像欣賞珍奇異獸一樣充滿好奇地望著他，可憐只有一兩個同學表現(xiàn)出了“多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對他問寒問暖。不過他來也從去也匆匆，表情沉默，領了準考證，便轉身走人了。當周易得知沈歌帆來過學校后，心里就難過不已，想想同學間幾年的友情，來了學校也不見見他。
同學們領完了準考證聚集在一起熙熙攘攘地對照準考證：“你是哪個考場？”“哇，我們是一個考場啊，到時如果可以，還蒙你照顧一下?！?/span>
周易則心灰意冷地從他們當中穿過，心事重重：還沒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眨眼間中考就到來了，初中三年玩也玩夠了，眼見著一把好刀在這三年漸漸腐朽，雖然最后一個月倉促把刀磨了，也無法保證中考能順利過關。如果在中考這關跌倒了怎么辦？向來嚴苛摳門的父親還是會像三年前的小考一樣不舍花錢走后門讓上高中的，上不了高中，自然無法上大學，上不了大學那很有可能當一輩子農民工了。
周易越想越后怕，最終長吁一口氣，拼命地狂蹬自行車，風在耳朵呼呼地吹，感覺自己像一顆穿越大氣層的流星一樣，盡情的讓瘋狂燃燒自己，將苦惱遺忘。
當自行車騎到老井關時，周易放慢了車速，眼睛不時地瞄向沈歌帆家的房子。最終將車停在了周易家門口。門掩著，周易不好意思進去，準備在外面喊幾聲，可是卻聽到了從屋里傳來的只有一個人的吵架聲。
“你小子真不成器，你要電腦要手機，老子都給你買?？磥硎抢献影涯銓檳牧耍o你買了電腦后，你就不好好上學，和那些騷貨裸聊調情！”
周易萬萬沒想到事隔這么多天了，沈父還沒消氣，發(fā)覺沈歌帆真的很可憐。
到家后，周母為了能讓兒子第二天有精力考試，特地為其燉了雞肉。平常沒有吃一頓好的，這天突然將飯菜做得如此豐盛，讓周易倍感壓抑。他怕將雞肉吃進了肚子，考試卻考砸了，就對不起母親一番良苦用心了。
周父周母見兒子吃飯時都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給兒子夾雞肉到碗里，慈祥地說：“心態(tài)放好點，好好吃，明天好好考試?！?/span>
周易自知心態(tài)很難調整過來，吃了飯后，匆匆上樓，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靜思。靜思了很久，心態(tài)漸漸平穩(wěn)，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由于睡得太早，周易到了半夜就自然醒，之后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睡。此時窗外月光如霰，星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夜空之中。周易盤坐在床上望著夜空，深沉地嘆氣，感到了人生的迷茫，最后他打開手機給沈歌帆發(fā)了條QQ消息：“為了在明天看到太陽，為了在明天看到月亮，絕不能讓中考成為我們的傷。”然后躺下閉上眼睛。
可是他的意識一直是清晰的，他回味發(fā)給沈歌帆的消息，發(fā)現(xiàn)是非常有詩意的一句話，因此決定中考之后為文學夢想付諸行動。
因為后半夜都保持著清醒狀態(tài)，第二天中考周易就感覺頭暈暈的。
考場是在七中，同時在七中參加中考的還有那大后山里頭的一些初中。那些初中的學生學習真的不敢讓周易恭維。考第一場語文，周易由于頭暈做題速度略有降低，在最后一分鐘才把作文寫到600字線上。不過，剛出考場就聽那些大后山的學生站在走廊上議論紛紛感嘆不已：“完了，我語文作文還差七八行才到600字線上?！被蛘呤牵骸巴炅?，我語文詩詞默寫一個都沒寫到。”周易聽得汗流不止，雖然自己在初中三年鬼混，沒想到還有更混的人。
出了校門，周易就看到老早就等在校門外的沈歌帆向他招手。周易和沈歌帆并肩走著，沈歌帆問：“周易，你考的咋樣？”
周易漫不經心地回答：“還好，你呢？”
不料沈歌帆微笑著說：“我餓，作文沒寫，提前交卷就出來了。”
周易已經見慣了沈歌帆這種極不負責任的行為，總之沈歌帆家里有的是錢，也不用周易操什么心。
隨后兩人進了一家飯館一人要了一碗酸菜面。沈歌帆自從發(fā)生了那事情后，沈父已經不再給他零花錢。這天在校門外等周易也是想混頓飯吃，順便道個別。周易還算大方，看在沈歌帆送他手機的份上就替沈歌帆付了飯錢。
沒想到，吃完飯，道別走進各自的考場后，居然成了二人最后一次見面，多年以后他們都沒有再次相遇，只能偶爾在網上聊聊天。
第一天考試周易還算滿意，可是第二天思想品德與歷史還有物理化學題量過大，即奮筆直書，也沒一科做完的。而英語是徹底地考砸了，當英語卷子發(fā)在他手上時，對滿篇的單詞就像初次見面一樣非常陌生，只能ABCD在答題卡上亂涂，作文也是從閱讀里文不對題瞎抄幾段拼湊而成。
下午考完試周易頭頂火辣辣的太陽，瘋狂地蹬著自行車，內心還是冰冷不已，感覺前途未卜。
回到家之后，周易大汗淋漓，頭暈乏力，倒在床上就睡，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周母再三關心呵護：“兒啊，你是不是中暑了？”
周易便煩悶、焦躁不安，怒氣沖沖地撇下一句：“不知道！讓我睡覺，吃飯也不要叫我！”
周母委屈地朝兒子笑了笑，帶著一顆受傷的心下了樓。只見周父坦然地說：“他要睡就讓他睡吧?！比缓笾芨笇㈩^瞥向淡藍色的天空，重重心事不斷翻涌，看兒子到家的態(tài)度就知中考考砸了。那晚周父做了從未有過的決定，準備給兒子花錢上高中，即使自己再窮也不能耽誤了兒子，即使自己再窮砸鍋賣鐵也要兒子上高中上大學，將來出人頭地。
周易的確中暑了，晚上頭痛被痛醒了，口干舌燥，起床喝了兩大杯水，然后羸弱地躺在床上。第二天身體才有起色，頭不痛也不暈了，只是顯得有些呆滯。
中午時周易躲在臥室玩手機，前不久在網上認識了一個作者，看那個作者的簡介，周易才知道他在各大報刊發(fā)表作品已達上百篇，還在各大文學組織標榜著耀人的頭銜。那些信息讓周易看得眼花繚亂，由衷地敬佩。因此這天與那個作者聊得甚為投機。
那位作者非常喜歡聽周易說崇拜敬佩他的話，感覺頗有成就感和自豪感，最終出于周易的一番誠意，便將這些年對于文學的看法告訴給周易：“說實話，小兄弟，這年頭文學沒落了，養(yǎng)不活人的，你要是真的準備走文學道路，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準備過清苦的日子，如果能寫出名氣那就算你多福了?！敝芤茁牭锰嵝牡跄?，他想將來生活可以過得像李白一樣富有、自在、瀟灑，非常害怕淪落為死后名氣大振、生前窮酸坎坷的杜甫。因此不由得想到了張愛玲所說“出名要趁早”這句話，真乃真理，因此也做好了趁早成名的準備。
正在周易為將來成名夢規(guī)劃時，周父卻出其不備地進入了臥室。周父原本想安撫考試考砸的兒子，告訴兒子要給他出錢上高中，好冰釋與兒子多年的積怨和矛，卻不料看到了兒子拿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手機玩得正開心，頓時怒火中燒。
周父將手機奪了過去，周易回過神來望著父親，頃刻間嚇呆了。周父對著兒子摑了幾個巴掌，兒子的眼淚瞬間流過通紅的臉頰。
周父呵斥：“這是不是你的手機？！什么時候買的？我說過上學期間不許你玩手機！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周易唏噓著吼道：“那不是我的，是同學的，他讓我暫時拿著而已！”
周易話音剛落，又被摑了兩巴掌：“你還犟嘴！給我犟嘴！你不成器，就不讓你上學了！出去給我打工！”
周易哭著走出臥室，將門狠狠一甩，怒吼：“打工就打工！我這就走！”然后淚流滿面地離家而去。
周父氣得癱坐在了床上，周母見兒子要離家出走，嚇得面容失色，著急地拉著兒子臂肘，哀求兒子：“兒啊，你不要走，你爸就那脾氣，你要聽話，不要走?！?/span>
可是周易就像發(fā)瘋了的公牛一樣難以控制，甩開母親的手，帶著眼淚朝公路小跑。
周母欲上前追兒子，卻被站在二樓的周父喝住了：“不要追他，讓他走！他走也走不到哪里去，不信你看過幾個小時他就回來了?！?/span>
周母想想倒也合理，于是膽戰(zhàn)心驚地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期盼他早點回家。
周易一路走一路小哭，火辣辣的日光曝照在他通紅的臉頰上，淚水流過之處，馬上形成了模糊的淚痕?？拗梗浑p微腫的眼睛就變成了一對紅燈籠。
周易順著316國道漫無目的踽踽獨行，發(fā)現(xiàn)離了家，感覺生活多年的地方，頃刻間變得人生地不熟，無處可去。
最后，周易走到一處工地，便坐在工地外的一個石墩上，瞅著農民工們做工。農民工身穿破衣頭戴安全帽，一個個都一副黝黑的模樣，像只螞蟻一樣在工地里艱苦地扛著重物移動。尤其工地里傳來的敲打聲和電鉆聲就像在撕碎周易的心臟一樣，讓他感覺前途渺茫。
當黃昏到來，周易依然巋然不動地坐在石墩上。此時漢江河里的靠捕魚為生的飛鳥已經成群結隊地從他頭頂掠過歸巢。周易無心看歸巢的鳥群，便把眼神投向在落日的余暉之中艱苦運作的塔吊，塔吊顯得尤其冰冷，冰凍了周易破碎的心。
周易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了一只離群的鷺鷥，發(fā)出孤獨尖唳的哀鳴，扇打著翅膀從塔吊頂上掠過。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個離群的孤鳥，他想這只孤鳥如果找不到失散的隊伍，它的命運將是多么凄慘？天敵很輕易地就會將貪欲的眼睛瞄向它，而沒有來自其它鷺鷥共同組隊的飛行以此減輕飛行時的體力消耗，它的一生都是兇險的。
最后周易突然起身，望著遠去的孤鳥，在心里默念：我要回家，我要上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