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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第四屆小說二等獎)

1、
 
這是我回來x市的第一天晚上,石三先前在電話里就說過的要介紹一些新朋友給我,但我沒想到他竟為我舉辦了這樣一個聚會。我被他這樣的鄭重其事給嚇到了,但因為他答應我可以暫時和他住在一起,直到我愿意離開為止——他是這樣說的,才原諒了他。他還說會幫我找一份隨便什么但可以糊口的工作,或者一個挺不錯的手里有錢的女人,總之是能夠幫我解決生活問題的條件。何況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知道的——總是出人意料。不過這也是他招人喜歡的地方,在人生平凡的旅途中,接連不斷的驚奇無疑是最美最值得期待的花朵。
 
“莊嚴,幸會。”穿灰色休閑西裝的男人自我介紹道。
“沈余。”我們握了手。他的手掌很厚,給人溫暖的感覺
“他跟你一樣是個三流詩人,寫一些無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最讓人惡心的。沒意思,沒意思,不過他女朋友卻是一個有趣的人,甜甜,甜甜,過來一下啊。”
我正要責怪他出言不馴,他卻已把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子拉到我們面前,她看起來年齡不大,有一個尖尖的鼻子,笑起來左側臉頰上有一個酒窩。
“周甜甜,我們的服裝設計大師,漂亮吧?”
“嗨。”她打著招呼,身子貼到莊嚴身上去,頭發剛好抵在他的下巴上,他就勢低下頭親了一下。我笑著,努力裝出大方的樣子,在漂亮女孩面前,我總擔心自己會失態。還好她只跟我們聊了幾句就走開了,她還是藝術學校的學生,見人有幾分羞澀。而且石三又急于介紹一位偉大的歷史學家給我。
鄭李平身材矮胖,戴著銀色邊框的眼鏡,頭發直鋪到眉毛上,這種家伙不修邊幅,實在是很難討人喜歡。在石三的介紹中我知道他比我們都大,已經有三十幾歲。他性情溫和,石三管他叫“強奸犯”他也不介意,只抱怨石三太小氣了,沒準備足夠的酒,又要同我喝一杯,我陪他喝完了被子里的冰水。石三說“強奸犯”這個稱呼是源于一個典故,那時候他還在中學里教歷史課,有人給他寫了一首詩。但石三不記得詩是怎么寫的了,盡管那首詩一度很流行,很多人都背了下來。詩就夾在屋子里的某本書里,他喊李妮幫他找出來,又動員大家都幫忙。卻正好有人還記得這首詩,于是他就念給我們聽。
詩是這樣的:
 
他強奸歷史,那個豐腴而極具風情的女人
在廉價旅館狹窄的床上,他聞著被子上殘存的精液味兒
他脫光歷史的衣服,從頭到腳舔她
翻過去,像狗一樣和她干
他想象自己是搬運工,不停地朝山頂上搬巨大的石頭
是幸運的朝圣者,在渾濁的河水里洗滌徹身的罪惡
 
匆忙的高潮過后
他疲乏了,困倦,終于哭了出來
在眼淚中,他看見歷史嘲笑的嘴臉
他煽打她,歷史不說話,只哼哼著
 
聽見的人都笑的幾乎撐不住,鄭李平則漲紅了臉,一口吞掉杯子里的酒,急著辯解道:“我不過是有些不一樣的看法,他們就這樣奚落我,你們也嘲笑我么?你們是知道的啊,你們是知道的啊。”大家卻笑得更厲害了。
 終于有人過來給他解圍,還是先前那個高個子的年輕人,石三說他叫陳周。他把鄭李平推到墻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給他重新倒了一杯酒。鄭李平臉紅著,像是喝醉了。他走回到我們面前,優雅地和我握手。
“很高興你加入我們。”
“謝謝。”
石三卻把頭湊到我的耳邊,用誰都能聽到的聲音道
“小心,他是個同性戀,呵呵呵。”
 四周像是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說不清味道的笑聲。我看著陳周的臉上沒了笑容,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心想他也許早就習慣了這種嘲笑。但我還是用肩膀頂了一下石三,笑著說“去你的”。
“怎么?你尊重他們,那你敢不敢吻他。”
我搞不清石三的態度了,想著他們畢竟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也許這又只是個毫無惡意的玩笑。再看陳周,他卻定定地盯著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吻他,吻他。”在旁邊的周甜甜和其他人也加入石三,一塊起哄。
我朝前一步,嘴巴貼到他的嘴巴上蹭了一下,然后得意地看著他們。
“沒意思,沒意思。”周甜甜走開到里屋去了,石三擺著手,很失望的樣子
“別介意。”我跟陳周道
“沒事,他們常開這樣的玩笑。”
 
接著他又把其他人介紹給我,他們有為了減肥連續一個月只吃蘋果的芒芒,她是畫家;身上永遠都有一股魚腥味的網絡寫手李坤,他有一個奇怪的網名叫“愛吃芹菜”;寫散文的陳生和愛好古詩詞并有很大造詣的才子李曉成。但問起他們的職業卻又讓我大吃一驚:芒芒是奶茶店的員工,李坤的父母是菜市場的魚販子,他暫時在那里幫忙,這才有一身的魚腥味,李曉成是房東的兒子。
“你猜莊嚴是干什么的?”石三問我
“大學教授?”
“他在酒店里工作。”芒芒說道
陳周卻是咖啡館的老板,是這里面最有錢的一個人。
“你知道我怎么定義我們這群人嗎?我有時管我們叫‘叛亂者’,也有時候跟別人說我們是‘革命軍’,還有就是用‘特立獨行’這個詞形容,你知道他們曾把這個詞用在王小波身上,他的確跟他們不一樣,但又不同于我們。我覺得我們存在的最大意義就在于反抗。是的,我們是一群小人物,小人物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啊。”
“反抗什么?”我感興趣地問
“命運,既定的生活方式,形式,現實或者歷史什么的,總之是那些禁錮我們壓迫我們的。”
“形式呢?”
“存在,我們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反抗,不是嗎?我們做的不多,最重要的就是在世俗的洪流中保持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我知道這聽著不像你所說的行動起來那么振奮人心。我們會不定時地聚在一起,像今晚這樣,喝酒,唱歌,撒野或者什么也不做。”
我聽著這些無秩序的話,這和我的很多想法不謀而合,我想這也是他們愿意接受我的原因吧——反抗,本性,撒野。“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反抗”,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
 
2、
 
等最后的人也離開后,已是深夜時候。石三仍拉著我說話,今晚他喝得太多,話也說得太多了,看上去十分疲倦的樣子,我暗示他該睡覺了,我也需要休息,但他像是故意裝作沒看見。李妮則忙著打掃,桌子上盡是灑了的飲料,沙發上堆著打開的書,地上鋪滿著瓜子皮兒。
“石三,你最好睡覺去。”她看到我求救的眼神后說。
“我不想說太多關于人生的意義之類的話,福樓拜說過,過多的探討只會讓我們掉進無底深淵——”
“石三——”
“但想一想吧,我們活在怎樣的一種境況之中?”他終于擱下手中的杯子,但腳下趔趄,他的身子搖擺著,啤酒又灑在剛打掃干凈的地上。他嬉笑著繼續說道“妮子,雖然我不想說,但你真的像一個嘮叨的媽媽。”
“那是因為你一直是一個孩子,我才不得不扮演母親的角色!”
“去你的——媽媽,媽媽——我的干凈的內衣褲扔在哪里?我要洗澡。”
李妮丟下掃帚去里屋給他找衣服,石三就站在衛生間門前脫衣服,一邊大聲唱著“我愛洗澡我愛洗澡我愛洗澡……”我頹然倒在沙發上,看著倒在地上的掃帚和垃圾組成的圖案,猜測其中隱藏的占卜的意義。石三丟過來他的襯衣,正好蓋在我臉上,他大笑起來。媽的!我暗罵一聲。
“閉嘴吧。”李妮走出來把衣服摔到他已經脫得精光的身上,然后把他剛脫下的臟衣服收集起來,又重新拾起掃帚。
她的動作麻利而具有美感,像每一個值得你熱愛的女性一樣具有魅力。先前電話里石三并沒有告訴我他們住在一起,這時看來,我住在這里似乎有所不便了。
“石三平時不這樣的,你讓他興奮了。”她忽然道。
“嗯,我們是朋友。”
“他就這樣神經兮兮的。”
我這才認真觀察起她來,面白,燙成大波浪卷的長發直披到肩上,眼睛漂亮,嘴唇則很厚,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她整張臉的和諧,但也讓她看起來更加性感。整個晚上她穿米黃色的開領毛衣,不知什么時候已換成了黑色寬大的一件。
“你做什么呢?”我剛說完就后悔問這么愚蠢的問題,趕緊補充說“我是想問你的職業”,但這樣說仍舊顯得很蠢,我局促起來,過了很大一會兒才好一點。
“我是營業員,在商場里。”
“哦。”
我們都沉默下來,她把垃圾裝成很多小袋,堆在門后。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幫她。
石三出來了。
 
他們給我一條深藍色的被子和一個白色的學生用的枕頭,那是石三從學校里拿來的,在沙發里鋪成一個被窩。我從行李箱里揀出干凈衣服,簡單洗過澡之后,便睡在那里。夜里我渴的厲害,起來找喝的,開水壺里是空的,冰箱里卻有可樂和啤酒。我拿了可樂,光著腿坐在被子上喝,一邊看著房間籠罩在混沌似的昏暗之中,每件物品都帶著一圈薄薄的暈,被放大了。四周靜得厲害。
 
接下來的許多天我們相安無事,白天李妮上班去,石三有時候回學校上課,有時候呆在家里。我們用整個上午睡覺,中午到樓下的菜場附近吃簡單的蓋澆飯,用大部分下午聊天,在屋里走來走去,等李妮回來。她燒精致的晚餐給我們吃,有時候我們喝啤酒或者黃酒。我試著去找工作,但沒有什么收獲。石三建議我把小說寫完,或者跟他合作寫一部關于社會新秩序的大塊頭的詩,用歌行體的形式,他想好了開頭,第一句是這樣的:“誰還沒聽說過這個傳奇故事,那真是孤陋寡聞。”,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寫這么個玩意,隨便說說罷了。而我們說的話卻越來越少了,同一個話題被重復討論過幾次之后終于放棄,下一個話題又被放棄。到了后來,我們只對坐著看書,然后花很多時間講書中的內容,或者不講;或者說了一連串的話,最后又覺得毫無意義。
“魚頭,我發現一件很恐怖的事!”石三忽然驚訝地叫起來。
“什么事?”
“就是我們閑著。”
“確實恐怖。”
“想想吧,我們這樣的年輕,年輕啊,多么美好的時光,那些詩人們是怎么說得來著‘到我們老了,才知道青春是多么短暫!’我們卻在毫無節制地浪費,浪費啊!”他感嘆道。
“那是誰的詩?”
“什么誰的詩?”
“你剛才引用的那句。”
“鬼知道是誰的詩,也許是泰戈爾,他比較喜歡寫這樣的東西。也說不定是葉芝。”
“不是泰戈爾,也不是葉芝。”
“也許是聶魯達。”
“不是。”
“我說,你干嘛這么較真,這不過是一件小事,我只是隨便借來用用,管他是誰的詩。”
“你這樣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們接著說青春,我們該做點什么。”
“做什么呢?我想還是去工作的好。”
“你不能去工作。”
“為什么?”
“那太浪費時間,而且沒意思,想想看,連續幾個小時站著,做同樣的事,我會瘋的。”
“有些工作是坐著的。”
“都一。”
……
再過幾天,我去銀行查看我剩下的錢,發現只要我半年內找到工作,就還能夠支付日常的生活,于是我就不再堅持要找工作了。那錢是我年前給一個網站寫黃色小說掙來的,我把這件事說給石三聽,他覺得這是份不錯的工作,要我把他也介紹給那個網站,但網站已經被封了。
 
天氣漸熱,我的失眠癥也越來越嚴重,徹夜不睡成為了常事,如果在以前,我會用徹夜的寫作來應付這件讓人心煩的事。但回到x市,新的環境的改變,加上石三對我的影響,寫作變成了一件無聊的事。每當腦袋里出現新的想法時,總是跟著出現石三的強有力的聲音“沒意思沒意思”,于是新想法被擱置住,漸漸又被遺忘了。慢慢的我變得煩躁起來,不安的情緒在我體內產生,放大,漸漸統治了我。白天還好,晚上就變得不可收拾起來。睡不著時,我不停地起來喝水,打開燈看一會書又扔下,上廁所,自慰,幻想。
 
夜里,我又在沙發上翻來覆去,悶熱從身下一陣陣傳來,身上刺癢著。我把被子掀開,舒服了一會兒,但禁不住料峭的春寒,身子馬上冰涼了,又趕緊把被子蓋上。如此反復了幾次,我起來喝水,坐在凳子上發呆。聽到里屋傳來的聲音。
“見鬼,他睡著了。”
門掩著,但我還是清楚地聽見了他們做愛的聲音,床被折騰的“吱吱”響著。我懷疑怎么會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回想著過去幾天夜里的動靜,似乎也曾聽到過,似乎沒有。我全身熱起來,又不敢弄出聲音,直聽著他們結束了,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站起來,悄悄地走到衛生間里沖了個冷水澡。那時候我的腿被自己壓得都麻木了。
接連幾個夜晚,我變得神經起來,一邊告誡自己這是不道德的行為,一邊又按捺不住偷聽的樂趣。甚至有一次,我為了聽得清楚,耳朵趴在了他們的門上,差點摔倒,弄出聲響來,但那以后我就很小心了。白天,我們繼續過著毫無新意的日子,和石三的聊天討論也在繼續,但話題越來越隨便了。偶爾我們討論到女人,在這方面,他卻又像個孩子一樣羞于啟齒,這也我未想到過的,隨便說了幾句他就轉換到別的話題去,終于還是沒提到過他一直沒能關注的我的禁欲生活。我未想到的還有李妮對我這樣的游手好閑竟沒有產生厭煩情緒,我以為住得不久她就會把我趕出去,但事實卻是她毫無動靜,待我每一天都像是我到來的第一天晚上那樣。這也讓我對她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因為偷聽的緣故,這種興趣漸漸變為欲望,我開始貪看起她來。
她喜歡睡前花半個小時的時間泡腳,在一個大木盆里,是她一個醫學界的朋友教會她的養生技巧。我一直覺得腳是女人的另一個重要的生殖器官,果然,對李妮有了欲望之后,她的這一習慣就成為了我的一大樂趣。在這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我小心地偷看她,并注意不讓她或者石三發覺。這讓我重新找回了女人的肉體所能帶給我的刺激,煩躁慢慢平復了許多,緊張的神經也松弛下來。但這并不能滿足我的性的需要,且這樣的偷看讓我覺得窩囊,我猜如果石三知道我這樣的齷齪也許會殺了我,他最厭惡這些瑣碎。
李妮的態度再次鼓勵了我,許多次,我察覺到她對石三并不是很滿意,她總是說他是個孩子,她不得不像母親一樣照顧他。所以我猜她也許厭惡了這種畸形的戀愛關系,正常的男人會引起她的興趣的,當然我是個比較不錯的選擇,這也是她為什么沒有趕走我的原因嗎?我找到了答案。
今天是李妮休息的日子,石三去學校了,他臨走前弄醒了我,但我沒有起來,仍舊把被子蒙過頭躺著。我睡不著了,胡亂想著這幾日來的一些事。李妮踢到凳子的聲音嚇到了我,我忘記她今天會一整天都在家了。她是去廚房拿牛奶的,看見我抬起頭來,便舉著手中的牛奶問我:“不起來嗎?一起吃早餐。”
她仍舊穿著睡衣,頭發胡亂地綰在腦后,一些凌亂的發絲在面頰上飄著,看上去清新動人。我答應著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把被子收起來。她等我弄得差不多了,就坐在我還留有我余溫的沙發上。
洗漱回來,她又熱了昨晚剩下的饅頭和菜。
“懶得出去了,就吃這些行嗎?”
“行,隨便什么。”
“中午我們吃好吃的。”
“石三回來嗎?”
“不,他到晚上才回來,說是要搞論文。”
“哦。”
剩饅頭味道很差,菜卻還好,我吃掉一大半。她卻只喝了牛奶。
飯后我搶著收拾碗碟,她也沒過分的阻攔,只告訴我放洗潔精的位置,并囑咐我小心。之后她看著洗衣機洗衣服,我則去讀一本外國作家的小說。想著忘了問她為什么只喝了牛奶并猶豫著要不要問她中午有什么好吃的。洗完衣服,她坐到沙發上我旁邊來,問我讀什么書,我告訴了她,又跟她講了書的內容。她要我讀給給她聽,我答應了。
“當我站在這寂寞的小巷中傾聽時,突然間,我又滿心期待著能發生點事情,是該發生點什么事,能把我從這種凝神靜聽的癡呆感覺中退出來,推向一片空虛之境。我聽見,可能是離得遠,又可能是因為隔著墻,低低的,隱隱約約的,不知在哪里,有人在唱一支德語歌是‘神奇射手’里那首歡快的圓舞曲:‘美麗,翠綠的新娘花冠’是一個女生在唱這首歌,唱得很糟,但那的確是德語歌的旋律,德語,在這里在世界上這陌生的一隅,也變得具有了特別的意義。”
她看上去并不是真的有興趣,眼睛閉著斜靠在沙發背上,頭朝著我的方向。我向她挪了挪身子,看她的幾根頭發沾在了我的衣服上。她身上的香味刺激著我,這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的香味,忽然變得如此之近。我的第一個感覺卻不是興奮,而是不適,像穿一件突然發現后背沾著污漬的外套一樣的不適感。我擺脫這種不適,細細品味她身上的香味和空氣中的曖昧氛圍,漸漸興奮起來。再讀下去,心神就蕩漾起來。
“我循聲而去,走過一幢又一幢佇立在半睡眠狀態中,窗板關得嚴嚴的房子在那些窗板后面露出閃亮的燈光不時還顯出晃動著的手的影子。房子外面貼著顯眼的標語和眩目的招貼畫,英國淡色啤酒、威士忌”
我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睛問我,
“怎么了?”
我不說話,直直地盯著看她的眼神,她先是低下頭,又抬了起來,看著我,再沒挪開目光。于是我吻了她,她沒有拒絕。
 
3、
 
我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先是在李妮身上,新的思想矛盾讓她痛苦不堪。自我們發生關系以后,她女性的心理更多地爆發出來,像大部分女性一樣,她開始注重妝扮,買更多新的衣服,化妝品,還不時地帶女性雜志回來,收看女性電視節目——這在她以前是很少做的。而原來占據她生活重點的母性思維則被排擠到很小的角落里,她對石三變得苛刻起來,他的隨處扔臟襪子的習慣、他的粗魯下流的玩笑、偶爾怪異的表達方式,都成為她生氣的理由。“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是這樣一種人,我竟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她越來越多地跟我抱怨石三的種種缺點,仿佛她重新認識了他,如果這時候石三不在眼前,我就會用吻她或抱她的方式來給她安慰。當然她新的生活習慣的改變也引起石三的懷疑,他感覺到了不適,但又弄不清楚這種不適所產生的緣由,這讓他莫名地憤怒。
和李妮的親近讓我對石三有所愧疚,和他在一起時就不自然的溫和許多,對他任性的思想和行為也更加容忍了。一方面我努力堅守著和李妮之間的秘密,一方面我又有一種向石三傾訴的沖動,也許只是出于對朋友的忠誠——這樣交織在一起的矛盾也折磨著我。一時間,我們生活空間內的氛圍變得緊張怪異。
那時候我們剛吃過晚飯,我和石三在聊城市生活的話題,李妮端削好了的水果給我們。
“很顯然,城市生活是一種誘惑,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本性中的懶惰部分讓他們接受這樣的誘惑,即使人們很清楚這種誘惑背后的危險——”
“城市生活有什么危險?”李妮打斷他問
“什么危險?疾病,情緒的壓抑,齷齪事情的發生,妓女!”
“你這是危言聳聽。”
“我危言聳聽?你不理解,我們沒法交流。”石三捏了一塊水果放進嘴里嚼著,表示不再想繼續爭論下去,李妮卻不依不饒。
“我們是沒辦法交流,我真后悔跟你在一起!”
“何必又吵!”我試圖攔住她
“我想吵嗎?沈余你也聽見他的話了,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
“他沒有。”
“有,我一直有”見石三也生氣了,我意識到事情變得麻煩起來。“我知道你開始討厭我了,從來你就是個不滿足的人,魚頭的到來讓你察覺到了你的欲望。”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他這樣說,我和李妮都嚇了一跳。
“你以為我不清楚嗎?你在審視他的同時也以他為標準重新審視了我,這不公平,不公平!你拿我的缺點和他的優點對比,我自然是比不過他的!”石三臉上的神色因憤怒幾乎扭曲起來。
“石三!你瞎說什么?”
“我們是朋友。”我得承認我心虛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石三看了我一眼,也看了李妮一眼,猛地站起來,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了。他帶翻了水果盤,我慌忙彎下身去收拾,李妮絕望地喊了一句“你到哪去?”卻只聽到摔門的“咣當”一聲回答。
等我直起身的時候李妮正嚶嚶地哭,我放好水果盤,她就把額頭湊到我懷里。
“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
很晚了,石三還沒有回來,我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卻在里屋床上響起來。我在沙發上鋪好了被窩,催李妮去睡,她不愿意,反倒進來我的被窩要我讀書給她聽,我只好照做,但她顯得心不在焉。我把她抱在懷里安慰她,不知怎么就親吻在一起,我很快勃起了,于是我們就在沙發上做愛。
完事之后,我摟著她赤裸的肩膀,并排躺著。
“我受夠了這種生活。”她抱怨說
“這也許就是石三所說的危險吧。”
“什么危險?”她忘記了石三的話,我沒解釋。
“我受夠了。”她又說
不久我們就這樣睡著了。
 
石三的大聲說話的聲音驚醒了我,我坐起來,見他正坐在桌子旁,李妮穿著睡衣站在旁邊。
“三子,你昨晚跑哪去了?”
他看看我,沒有回答。李妮卻丟給我一個眼色,我識相得不再說什么,穿好衣服起來。走到他身后時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像以前常做的那樣,感到如此親近,好像我們是久別重逢。他像是也察覺到了這種親近,溫柔地叫了我一聲,我猜他立即原諒了我們。 
李妮去準備早餐,我們就和好了。
 
這只是我們最后在一起生活的插曲中的一個,石三的任性漸漸讓我也不耐煩起來,我對他由開始的愧疚變成了厭煩,終于也變成了惱怒。盡管我和李妮都很小心,但我感覺他還是察覺到了我們的關系,他卻又不置一詞,這最讓我覺得可恨。很多次我和李妮在一起的時候都只是討論他是否知道了、他會采取什么行動之類的話,卻又討論不出什么結果,只好更加小心地在一起。
月底,那些朋友們又到我們這里來聚會,芒芒帶了他的新男朋友來給我們認識,他是個性格活潑,說話語速很快的男孩,他夢想有一處莊園,有一個善良的馬夫負責他養的馬,晴天的時候他可以騎馬到樹林里去,或者路過樹林。這引起了石三和陳周的共鳴,他們很快成為了好朋友,一起聊得很投機。我和李曉成聊了一會唐詩,他念給我聽他剛寫的詩,里面有一句“三千樹木鵝黃染”讓我很感興趣,我說了許多話夸他。莊嚴和“強奸犯”在聊經濟,我加入了他們。
“嗨嗨,同志們——”我猜石三又有了什么怪異的想法,果然,聽他說道“我和成沖有了個想法,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好不好?”
提議被一致通過,在玩游戲之前莊嚴組織我們承諾被問到的人必須說真話,或者被認為是真話的話。石三笑嘻嘻地問如果不說真話的人怎么處罰,我心里略沉,擔心他也許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瞅著看了李妮一眼,她也正用擔心的眼神看我。他們提議處罰不說真話者喝一杯酒或者唱一首歌,但都被認為太過于老套,“沒意思沒意思”石三一直搖著頭否決。“罰他們不準尿尿”我故作輕松地道,惹來大家一陣哄笑。
游戲開始了,第一個被問到的是周甜甜,他們讓她說第一次和莊嚴做愛的過程,她起初不愿意說,大家鬧過一會兒,還是莊嚴站出來簡單地說了幾句,他們又問了幾個問題,沒發現有什么紕漏,便認為他說得是真心話,便不再難為他們。接著捉到了芒芒,因為成沖的關系,他們只是隨便問了她一個問題就糊弄過去了,又抓到莊嚴,也沒問出什么。再玩卻掄到了“強奸犯”,石三率先站出來要他說他平時是怎么解決性壓抑的,一下子把氣氛推到了高潮。他慌亂地推辭著,照例是先漲紅了臉,喝了幾大口酒,最后沒辦法,只好交代了他去過紅燈區的事,和他正在和某個人進行的羅曼史,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但也讓我們笑得很過癮。因為她已經結婚,他不說出她的名字,只用那個人來代替。“那個人,嗯,那個人,她。”。
終于他們捉到了我,和對待“強奸犯”一樣,他們也要我回答同樣的問題,但有人不同意,他們想知道別的,于是就爭執了起來。我注意到石三沒有加入他們,他思考著,也許是猶豫著。
“為什么不讓他說說他和李妮是怎么偷情的?”他是朝著他們說的。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屋里的歡娛氣氛頓時跑得無影無蹤。他終于還是達到目地了,也許他一直就策劃著這樣的一個場面,從聚會開始,到他提議玩游戲,到此時此刻。我們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情節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笑話,我偷偷地想。
“你瘋了!”李妮尖叫起來
“你不說嗎?”他卻不理她的尖叫,只看著我
“我沒什么好說的。”
“你們沒偷情?”
“沒有”
“你說的不是真話。”
“是。”
“不是,他說的不是真話,我們要罰他。”他又朝他們說,“罰他不準尿尿,哈哈”,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的笑聲尖利刺耳,他們打斷他的,企圖攔住他繼續下去,可他只是笑,不停地笑。我擔心李妮會哭,如果她哭了,我們就等于不打自招,幸好她沒有。成沖被搞得一頭霧水,我看到芒芒在跟他解釋;陳周拉走了石三;甜甜和李妮站在一起,握著她的手。我繼續坐在沙發上,其他幾個人圍過來。
“別理他,又發神經呢。”李坤道。
“沒事,我沒事。”
“喝一杯?”莊嚴把酒端給我
“嗯。”我接過來,努力笑著和他們碰了碰杯,我們都一飲而盡。
 
陳周是最后一個離開的,他陪著石三喝完了冰箱里的啤酒,醉得不輕。我和李妮都提議他還是明天回去的好,他可以和我一起擠沙發,他堅持拒絕了。也許是礙于自己的身份,我想跟他說我不介意,但又怕傷到他,終于什么也沒說。我把他送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并跟司機說清楚地址,不是很遠的一條街道,付過車錢,才讓他走了。
回到房間里,石三睡著了,李妮拿著掃帚頹然地倒在一張凳子上。
“我累了。”
“嗯,你去睡吧,我來打掃。”
我走過來拿她手中的掃帚,她拉住我胳膊,我推開她,小心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睡去吧,乖”,她還是哭過了,眼睛紅著。
 
4、
 
我和石三成為了真正的敵人,小小的兩間屋子成為了我們的戰場,生活中發生的每一件小事都成為了我們爭斗的對象。尤其是李妮的態度,成為了我們爭奪的最重要的戰略高地。雖然不說,但我們都清楚我們中必須有一個離開。李妮則像是還沒看清這樣的局勢,她給我的感覺是要努力維持現有的局面,一方面和我保持曖昧關系,一方面和石三做名義上的情人,但我和石三都絕不希望如此下去。
石三采取的方式依舊是孩子式的,他對我們冷戰,但同時又絕不給我和李妮獨處的機會,只要李妮在家,他就時刻跟在她的身后,或者時刻跟在我的身后。雖然老套,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有效的方法。面對這樣的尷尬,我只有用一個又一個的充滿意味的眼神和李妮交流,但這也不是很方便發生。
晚上,我一邊看書,一邊想一個故事的結尾。
“真想吃鯽魚,不知道菜市場有沒有新鮮的?”
“有吧,要不打電話給李坤問問?”我隨口應道
“這么點小事不用麻煩他了吧。”
“也是。”
“石三,你覺得呢?嗯,石三——”
我抬起頭,看見石三正用狠狠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不知道。”
“那我們等會去菜市場看看吧。”我放下書道
“我也去。”
“你去干嘛?不過是買條魚,我自己去就行了。”李妮說著就丟下手中的東西去換衣服。
“都去吧,屋里呆一天了,無聊的要死。”
我丟下書,站起來伸懶腰,我猜石三在瞪著我,扭過頭去看他果然是,只不理他。
 
菜市場一如既往地熱鬧,人們提著籃子走來走去,攤主們則大聲招呼著,溫馨啊,我這樣想著。一邊用力嗅空氣中的各種味道,這是生活的味道。有多久我忘記生活的味道了?我有多久沒關心過天氣了?更別說是蔬菜、糧食的價格!這樣的想法讓我覺得喪氣,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李妮和石三討論著買些什么菜,我沒加入他們。李妮的樣子看起來認真而干練,和我在第一個晚上看她打掃時所產生的想法一樣,石三則可愛有趣,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啊!一時間,我再次為過去這些日子里所發生的一切感到愧疚起來,情緒很是低落。他們賣魚的時候我在想離開x市的計劃,去哪里不重要,我可以在晚上偷偷的走,留一張紙條在桌子上,像電視里常使用的那樣的老套的情節。
如此再看石三和李妮的親密態度,我竟為他們感到慶幸起來,幸好我還沒給他們造成很大的傷害,至少他們還在一起。只要我離開,一切都會結束的。一直等再回到屋子里,我都在想這些。
 
晚飯李妮燒了很多菜,又拿出一瓶紅酒,她沒說慶祝什么,我卻在心底偷偷的想著這也許是我們“最后的晚餐”。所以喝酒時我很認真,幾乎是一杯接著一杯。也許是被我感染,他們也喝得不少,紅酒很快喝完了,冰箱里的啤酒被拿出來接著喝。李妮講了一個她上班時碰到的關于顧客的笑話,并央求我們也講,我講了很久以前大學時候的一件事,他們笑得很厲害。這也勾起了他們的回憶,李妮講他們原來宿舍的其他幾個室友,一一告訴我們她們的名字,她們的外號和外號的來歷,有一個叫“紅蘋果”的因為她的屁股上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她們叫她“紅屁股”,叫起來太難聽便改成了“紅蘋果”,那時候他們還都很害羞。
“紅屁股紅蘋果紅屁股紅蘋果紅屁股屁股屁股。”石三又用以前那種孩子式的語氣調笑了。
“有一次班里有男生問我為什么她叫紅蘋果啊?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我說她害羞的時候臉就像紅蘋果一樣啊,哈哈——我記得我當時還特無辜的反問他,難道你不覺得嗎?難道你不覺得嗎?哈哈——”
“難道你不覺得嗎?難道你不覺得嗎?哈哈——”我捏著嗓子學她說話,這讓我們笑得更厲害了。
然后我就記不清我們做過些什么了,石三好像唱了歌,還趴在窗戶上大聲朝對面樓喊“安紅,我想你”,像我們在大學里常對著女生樓那樣喊。好像我也唱了歌,我唱歌跑調,他們便拿啤酒罐子扔我,弄得滿身都是啤酒。然后我們就睡了,然后就有了后來的事。
 
“起來,起來。”
“干什么?”我聽見石三咕噥著,不情愿地睜開眼睛,房間里已經大亮,看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動著,把腿從石三身體底下抽出來,終于看清李妮生氣的面容。
“怎么了?”我一邊揉眼睛一邊問她
“怎么了?你們誰把屎拉在了廚房里!”
“啊?”
我嚇了一跳,怎么會有這種事,趕緊把石三弄醒。
“怎么可能,反正我睡很死,沒起來過。”他又要睡下去,被李妮一把拽住,她一邊生氣地喊著“起來起來”。石三只好坐起來,她又要拉他去廚房看屎,也拽著我去看,我們只好一起走過去。
果然,屎就在廚房的正中間躺著,呈青褐色。我和石三對看一眼,趕緊大聲辯解說“不是我不是我”,但李妮根本不相信我們。
“我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我喝得很多。”
“我也喝得不少。”石三跟著就道,“而且我拉的屎是黃色的,才沒那么難看”
真是夠惡心的,李妮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不信啊,不信我可以拉給你看。”
說著他就要脫褲子,我攔住了他。
“我不管,肯定是你們倆誰干的好事,你們要說不清楚我就搬走,跟你們這樣的人在一起,我住不下去了”,我注意到她用的詞是“你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借這件事攆走我們其中的一個嗎?我本來就打算走的,但這時卻又生出無名的怒火來,我決定留下來把笑話看完。
我不再辯解,因為我知道辯解越多越不可信。
李妮簡單梳洗一下上班去了,她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我和石三被要求留下來清理干凈廚房里的屎,但她剛走石三就找借口離開了,我只好一個人去清理,順便還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5、
 
石三決定搬出去了。他先搬到陳周那兒,然后再看著找別的住處。“找一份隨便什么但能糊口的工作,或者一個還不錯的手里有錢的女人也行。”我聽著這話熟悉,想了一會兒才記得他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不過那時候主角不是他。他要帶走的東西不多,只裝了兩個箱子,他沒讓陳周來接,也不讓我送他,一個人搭出租車就走了。
搬家是在李妮不在的時候進行的,等她下班回來時也只隨便地問了一句。我提醒她要不要檢查下石三帶走的東西,她沒說話,許久才道:“不用了,他不會帶走什么的。”
我覺得我很齷齪。
到了睡覺時候我習慣地去里屋拿我的被子,才意識到我已經不用再睡沙發了,但這一點也沒能讓我高興得起來,李妮也顯得很失落。我呆坐在床邊上,分析這種狀況產生的原因。其實我們都愛石三,比愛彼此還要多,但現有家庭觀念的思維方式卻容不得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回憶著前些日子里李妮的猶疑的態度,她渴望我和石三能夠相安無事,共同分享她或者生活,她做了多少努力啊。而我們這些鼓吹著反抗口號的“斗士”卻完全視而不見。狹隘的家庭觀念!我設想著這種以家庭為單位的社會生活方式會被打破,那時會怎樣?可真的會有那么一天嗎?顯然是不可能。“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反抗”我咀嚼這句話,但石三的另一句話卻同時也在我腦袋里回旋著,我清晰地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他說“沒意思沒意思”。
李妮換掉了床單和被罩,連枕頭也換成了我先前用過的那個,但這是沒有用的,上床的時候我還是清楚地聞到了石三的氣味,相信那一瞬間,她也錯把我看成是熟悉的石三的身體了吧。
我試著吻她,但沒有感覺。
“要做愛嗎?”
“我無所謂。”
“我也是。”
巨大的空虛感籠罩著整間房子,空氣也凝重起來,我們都感到胸中隱隱地痛著。
“那算了吧。”我說
我感到眼睛潮濕,卻聽著李妮已經哭了出來,便轉過身去抱緊她,嘴里不停地說著“沒事的沒事的”。
 
日子一下子變得清閑起來,李妮去上班之后,我計劃看會書,但不是很能投入到情節里去,便丟下書胡亂地想著。有什么地方響了一下,我以為是石三回來了,試著叫了一聲,沒有回答。此時的石三在做什么?盡管我知道這會兒想這個有點不合時宜,而且顯得太過于脆弱,但我確實想這個了。我拿起電話欲撥給他,試了幾次都又放下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如既往。
直到石三忽然打電話給我
“你干嘛呢?”
“沒干嘛。”
“真他媽無聊。”
“真他媽無聊。”
我們都笑起來,感覺到彼此都放松下來。我問他這幾天怎么樣,他隨便說了幾句,就要約我出去聊會。
“你在哪兒?”
“天橋。”
“不行的,你知道我在天橋上會緊張。”
“那我回來吧?”
“好啊。”我答應的速度之快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卻像是沒察覺。
“還是算了吧。”
我盼望著我們還能夠坐在這張沙發上聊天,但失望了。我們約好了在某商場附近的十字路口見面。
 
他穿一件我以前沒見過的紅色的衣服,頭發迎風立著。
“陳周的衣服,穿著玩兒。”他看我盯著衣服看,便解釋說
“找個地方坐會兒?”
“就在這兒吧,挺好。”那時候我們都伏在路口旁邊的道路欄桿上,黑色的欄桿上到處有油漆剝落的痕跡,又沾滿了灰。旁邊有一撥人停下來等紅燈,綠燈亮了,他們小心地離開,有車按喇叭,不停地響。交警的哨子聲則十分尖利。對面商場前方的大屏幕輪番播出廣告,一個我不認識的影星在推銷洗衣粉,過了一會兒又播放了一遍。
“我和陳周干過了。”
“你和他干過了?”
“嗯。”
“感覺怎么樣?”
“不怎么樣。”
“哦。”
他沉默下來,我覺得我此時還是閉嘴的好,便不言語。但他許久都不再說話,我只好又問道:“你決定和他住下去?”
“挺好的啊,至少他比李妮有錢得多。”
“我覺得還是要去工作,首先得養活自己。”
“嚓——”一輛紅色電動車在街中間倒了下去,騎車的婦女大聲尖叫著跳到一旁,但還是摔倒了,像是摔倒了左肩,站起來一直揉著。車籃子里的西紅柿滾得到處都是。交警沖過來,吹著哨子指揮車輛繞開,又幫她扶起車子,低下頭詢問她沒事之后放她走了。路邊扭著脖子看得人群也就散去了,石三干巴巴地笑幾聲,我摸不準他是笑摔倒的婦女,還是笑我剛才的那句話。
“我想過了,我們這代人之所以會輸得這么徹底,除了我們沒有足夠的勇氣外,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羈絆太多。親情,戀愛,朋友,這也舍不得放下,那也不能夠放下,如此磨磨唧唧的,怎么能有所成就!”
“所以你離開李妮?”
“這只是個開始,我決定走。”
“去哪里?”
“隨便哪里,或者仍在x市,但不是在你們中間,我要去的是沒有枷鎖之地,一個空空的城,沒有羈絆,沒有親人朋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一個陌生的但全新的城,每一刻的現在都被享受,不浪費,那時候也沒有了浪費一詞,有的只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一種任意的、毫無節制的新的生活方式。”
我聽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想用男人的責任之類的話來反駁他,但我猜一定會換來他“沒意思沒意思”的回答,就什么也沒說。
“本來你也能做到的,可你是個孬種,你害怕,所以你回來了。”
 
天色漸暗,車子多起來,到了下班高峰時候了,我猜李妮差不多該回來了,便離開欄桿向回走。站的太久,我的雙腿麻木了,走了好大一會兒才覺得好點兒。路過超市,我進去買了啤酒,烤雞和許多零食。
李妮已經回來了,正在做晚飯,我把烤雞拿給她,告訴她我一整天都呆在屋里,剛下去超市就隨便買了點東西。她沒再問什么。
像平常一樣,吃完飯我們早早地上了床,草草地做愛,剛結束,李妮就睡去了。而我看著昏暗中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著。
石三走了,我知道生活從此將變得平靜下來,剩下我和李妮共同生活,也許不久我就會找一份很不錯的工作,然后我們結婚,生孩子的時候李妮辭掉現在的工作,靠我一個人掙錢養家。然后等孩子長大,我們漸漸老去。這不也正是我所期待的生活嗎?不正是我回來x市的目地嗎?可為什么想這些的時候我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也許石三說的很對,我害怕,甚至不敢面對自己。
石三走了,或者根本沒有石三,斗爭了這么久我終于還是丟掉了身體中最不安分的那一半。
 
6、
莊嚴和周甜甜來看我們。這是自石三走了之后我們第二次見面,上一次是在公園,那時候我們都路過那兒。李妮讓我招呼他們,獨自下廚做了幾個菜,開了他們帶來的啤酒,一邊吃一邊聊著以前的事。
“有其他人的消息嗎?”
“嗯,大家還都跟以前差不多,該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聚會越來越少了,最后一次聚會實在李坤家,但玩的很不開心。”周甜甜講了他們那天因為玩“搶凳子”游戲打翻了李坤家魚盆的事,水灑得滿地都是,魚到處翻滾著,他們不得不把盆里重新裝滿水,把魚一條條抓回去。
“結果魚都被我們折騰得半死不活,李坤的爸媽很生氣。”
“你們可以還到這里來聚會啊。”我差一點就脫口說出這句話,看李妮的神色,似乎她也和我一樣的想法,但我們還是誰也沒說出來。所幸他們換了話題。
飯后我們圍坐在沙發上繼續聊天,李妮泡了茶。但過了一會之后,我們突然沒有話題了,都沉默下來,我過去打開電腦放一段舒緩的音樂,音樂毫無特色,正映襯著這會我們所有人的心思,這讓我惱火不已,趕緊換了其他的音樂。如果石三在,氣氛一定會是另一個樣子,我猜他們也都在這樣想。
“我們來唱歌吧,莊嚴唱的可好聽了。”周甜甜說,“要不還唱那首《微山湖上》,你唱得真好聽”
“還是不要了吧,我今天吃太多了。”
“這有什么關系?”
“唱吧,反正也無聊的。”李妮也跟著道
我把音樂停下來。
“那好吧。”莊嚴不再推辭,喝過一大口水,清清嗓子,便唱了起來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
 
他唱的是男中音,渾厚有力,像山石般穩重。我們都被迷住了,靜靜地聽。
他唱完,我們都鼓起掌來。
“還是革命歌曲好聽,歌詞寫的真好。”李妮道
“是啊,那我們還唱革命歌曲。我記得小時候奶奶教我的一首,也很好聽。”周甜甜說著便唱了起來。
唱到最后是這樣兩句:
“毛澤東思想是革命的寶,毛主席是救世的人”
 
我們鼓過掌后莊嚴卻說“《國際歌》里不是唱說‘從來沒什么救世主’,呵呵”,周甜甜白了他一眼,我們都笑起來。
于是我們又唱了《國際歌》,但周甜甜堅持要唱《東方紅》、《北京的金山上》,她唱得很好。我們還唱了《黃河大合唱》的高潮部分。
“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這讓我們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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